走近中國“和尚村”

擁有51.7萬人口的河南寶豐縣，是民間公認的假和尚集散地。

十幾年前，寶豐縣趙莊鄉周營村的年輕人“豹子”嘗試做“和尚”在全國獲得成功，換來了“比煤礦都掙錢”的利潤。于是，當地人紛紛效仿。目前，僅趙莊鄉存在的“和尚”就超過萬人。

從最初的武術表演發展到現在，寶豐縣的“和尚產業”已涵蓋售賣佛品、開光做法事、預測風水、兜售膏藥等。近幾年，還增加了治療婦科病以及不孕不育癥的業務。

雖然屢被打假，但寶豐的“和尚”們并不在意，在他們看來，“有人的地方，就有人信佛，只要信佛，就會有錢賺”。

行騙“前史”

十幾年前，寶豐縣的假和尚將行騙目標主要鎖定在農村，因為那時候，農村的公共娛樂項目還不普及。

家住山東菏澤的陳向成第一次見到走江湖的“少林和尚”是在2003年。這一年夏天的某個傍晚，他所在村的小學操場被圍得水泄不通，連附近村的村民也趕了過來。那些打著“嵩山少林武僧團”標志的“和尚”們，一通金槍刺喉、胸口碎大石之類的武術表演后，“方丈”上臺“免費發放開過光的護身符”，并點醒圍觀群眾：“護身符保平安，保糧食增產，驅趕病蟲害。雖然免費，但希望老鄉可以給佛祖拿一些香火錢，數目不限。”

陳向前花5塊錢，“搶”到了一個護身符，并保存至今——而這護身符只是用黃色的紙，折疊成一個長方形。

送完護身符后，新一輪表演開始，但兩個節目后，另一位“方丈”上臺發放“可治百病”的膏藥。同樣，要想拿到膏藥，還得向“佛祖”貢獻香油錢。

就在大家等待表演時，一名年輕“和尚”突然上臺，呼吁大家“給些糧食，重修遭了大水的少林寺”。

幾乎每戶人家都送來了小麥或其他糧食，陳向前也扛來了100斤小麥，“所有糧食加起來得有好幾千斤”。次日清晨，村外來了一輛貨車，將堆成小山的糧食全部拉走。

后來，陳向前看到當地公安局張貼的一張告示，提醒大家注意，“一群來自河南省寶豐縣的假和尚在多個村子行騙”。

據警方介紹，早些年寶豐縣假和尚的確采用索要糧食的手段在全國行騙。

假和尚產業鏈

如今，寶豐的假和尚已將行騙觸角延伸到全國各個角落，且只要錢，不要物。

遠離寶豐縣城的趙莊鄉因發源本土的和尚產業，在當地幾個鄉鎮中最富裕。事實上，它還是著名的“魔術之鄉”，消息人士透露，“趙莊的假和尚泛濫，與魔術產業有一定關聯”。

據資料記載，上世紀90年代初，寶豐外出演藝進入高潮，趙莊人幾乎傾巢而出，大大小小的演出團隊數以百計，收益可觀。當市場逐漸飽和后，“豹子”讓人扮成少林僧人把門售票，結果生意出奇紅火。而后，各個演出團相繼衍生出了專職的“少林和尚”。

當下，在趙莊鄉，除了周營村還堅守著傳統魔術表演外，附近其他村莊多以專職假和尚謀生。農忙時，這些“和尚”在家種地，農閑時，則以“少林武僧團”名義外出表演賺錢，僅“方丈”就數百個。

6月下旬的趙莊，有穿著僧人衣服的青年帶著孩子在田里勞作。另外，無論是在飯店還是街道上，不時會有三五成群的“和尚”聚在一起抽煙，看到過往的漂亮女性，偶爾還會吹下口哨。

知情人稱，“再過幾天他們又該組團出發了”。在一家改裝舞臺車的汽修廠，工人們正給一輛破舊的大巴噴漆，地上散落著不少標有“武僧團”的貼紙。

記者調查得知，寶豐縣的假和尚產業激活了當地諸多上游產品。除了舞臺車改裝外，還有武術器械、假佛教用品、和尚服裝、盜版經書、偽劣開光物品、帳篷、假證，以及膏藥，甚至還有化工產品。

起底行騙細節

不管有沒有經驗，這里任何人都可以定期或不定期組織假和尚到外地行騙。當地“黑話”稱之為“帶團”。

一個大團多時會有300余人，這些人不長期固定。組織者并非假和尚，而是生意人，主要售賣假開光佛珠和項鏈一類的飾品。

“這幾年，我們這里的假和尚幾乎把中國走了一遍，所以每到一個地方，得先期做調研，看看有沒有類似的和尚來表演過。”知情者告訴記者。

如果選好了地方，臨時組成的“武僧團”會先開始排隊“拉街（造勢）”吸引觀眾。武術表演進行一半時，要先售賣假開光佛教飾品，這部分利潤全部上交組織者。

那假和尚的利潤在哪？知情人透露：“利潤主要來自賣膏藥，一貼進價不到1元錢的膏藥，最低能賣出660元，有的還能賣到過千。”

對于不買或買得少的群眾，“和尚”會為其“拔罐查身體”，拔罐前，他們用隱蔽的小型刀片輕微劃傷人的皮膚，以此忽悠群眾“身體內有毒，血都拔出來了”。不明真相的人自然掏錢買藥。“我們小區一個人干假和尚一個月，弄了幾萬塊錢回來，很賺錢。”另有知情者稱。

還有知情者稱：“看似高深的少林功夫，除了武術套路外，其他也全是假的，他們搞的把戲，一個星期就全部學會了。”

畸形的市場

有人擔心市場越來越小，選擇重新包裝自己單干。他們花錢去《易經》培訓班培訓，再編造一些頭銜，搖身變成“得道高僧”。

“得道高僧”從事的業務是“風水”，比如給地產開發商選地塊，為政府高官預測官運，為影視明星做法事等。這一類“得道高僧”有的年收入超過千萬，但如果追根溯源，也很難擺脫掉“趙莊系”的影子。

值得注意的是，寶豐縣的假和尚多為農民出身，多數人并沒有從事“得道高僧”的頭腦，還是游離表演賣藥為主。

另有可靠消息指出：全國的演藝團體，寶豐籍的占到50%。寶豐每年外出演藝的，有3萬人左右，其中扮和尚的大概占到一半，每年給寶豐拿回來的錢恐怕不少于3億元。公安部門一直在打擊寶豐假和尚群體，可效果并不理想。

2010年，寶豐縣180余名假和尚在內蒙古行騙，兜售假佛品、假膏藥等物牟取暴利，隨后還發生了沖擊圍攻公安機關，打傷多名執法人員事件，而后，包頭市公安局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才逮捕和拘留179人。

“假和尚被抓的消息，在趙莊鄉都不是什么事，也威懾不了，這個市場已經畸形了。”平頂山市公安部門一人士稱。

據記者調查，早年寶豐縣外出行騙的假和尚，到后期也意識到法律風險，紛紛選擇在寶豐縣文化局辦理《營業性演出許可證》，以此證掩蓋行騙真相。

按照有關規定，設立營業性文藝表演團體必須有確定的文藝表演門類;演員應當通過縣級以上文化行政部門的業務考試或考核……

顯然，申證并非“零門檻”，但記者撥通了一張貼在趙莊鄉大黃村的代辦電話，對方表示：“除了交規定的辦證費，只需另加50元辛苦費，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我們這出去的和尚團，都是這樣辦的。”

更滑稽的是，某地一派出所在破獲一起寶豐假和尚行騙案件時，所長卻被假和尚成功忽悠，不僅沒有追責，還買了一部分膏藥，甚至興致勃勃地號召全所人員購買騙人膏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