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械式醫生

一次又一次的產檢讓人憔悴。常常躺在硬邦邦的B超床上，被冷冰冰的機械推手按壓著肚皮，盯著黑白抖動的屏幕，卻不曾跟醫生有什么眼神接觸和語言溝通。24周大、排畸的B超照出寶寶可能有冠狀靜脈竇擴張，B超醫生跟旁邊的實習醫生說，看，這就是冠狀靜脈竇。好像她只需對實習醫生負責，不需跟病人交待。因為，她跟病人的交流只需通過B超報告實現。報告上寫著病人完全看不懂的醫學病理，以及簡單的“建議復查”四個字。

拿著器械得出的關于寶寶的報告，去找醫生咨詢。得到的結論是，我們醫院只負責篩查，幫你轉到更大的醫院去確診吧。那什么是冠狀靜脈竇，醫生只字不提，問了也不回答，只是在抱怨我的血液檢查怎么都沒做，接著開出了一列血液檢查的單子。我知道，等待我的將是一張又一張的檢查報告。而抽血、驗尿、咨詢的醫生，不過都是一臺臺器械旁邊的器械而已。

轉到大醫院之后，重復著一樣的B超，年輕的B超醫生在和更年輕的醫生討論午飯問題，只有當B超機器怎么也照不出上一張報告所提交的問題時，才叫住經過這里的年長醫生幫忙查看。照舊沒有結果，年長醫生的建議是把錄像留下來就好了，沒有就沒有。而我得到的是一張更加看不懂的報告。

拿著器械得出的又一張關于寶寶的報告，去找醫生咨詢。醫生依舊沒有告訴你什么，因為醫生覺得報告上的這些中文病人都看得懂，似乎沒有解釋的必要，只是建議病人去做一次更加復雜的檢查。然后等待一個月之后的報告，以及一個月之后再次的硬邦邦的B超床而已。

羊水穿刺手術是痛苦的，雖然在醫生眼中就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手術。在針扎進肚皮之前，你可以聽到寶寶的心跳聲，你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是一個偉大的生命在孕育另一個偉大的生命。但你們的命運不是由一群關心這個小生命的肉體所決定，而是一堆冷冰冰的器械和一群從來記不住長相的器械醫生所把握。

孕育生命這樣的事，從人類誕生始，就神圣而偉大。人的血液從來是有溫度的傳承，而今卻愈發寒涼。越來越多的器械出現在醫療中，似乎比肉體的醫生更加精確。但誰都知道，能夠感知生命蓬勃的，只有暖熱的肉體，而不是冰冷的機器。

當再一次躺在B超床上，一個美麗的醫生微笑著跟你說不要緊張的時候，肚子里的生命才再一次活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