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根叔”李培根在卸任華中科技大學校長的離任演說中說,自己任期內共留有19處“遺憾”。其中,除了提到一些學科發展未能盡如人意外,還表示教師與學生的距離沒有明顯縮短,多數學生也未能脫離類似“教育生產線”的培養模式。
對于“根叔”這篇難掩遺憾的離任演講,輿論普遍認為,“根叔”實際上指出了當前當今中國大學的辦學弊端,發人深省。相比于那些在離任時只說一些冠冕堂皇的官話、套話的演講來說,“根叔”的離任演講,出于自己的真情實感,那19處遺憾,更是處處敲打著聽眾的內心。
但更需要每一個人思考的,是什么制造了“根叔式”遺憾。在筆者看來,這19處遺憾,是“根叔”的遺憾,也是大學校長的集體遺憾,更是中國大學教育的行業遺憾。
演講中,李培根說道:“上任之初,我有一個心愿,就是希望在任期內能使學校的風氣變得更好一些,希望在我們的校園里充滿學氣,有簡單的文化,遺憾的是我沒能做到這一點。”“這個校園里還是多了一些官氣,少了一些學氣”。他稱,“自己的能力太有限”。
這種遺憾,顯然不是因為校長無能,而是教育管理體制和社會環境的問題。這不是靠一個校長之力就能改變的,雖然李校長有副部級行政級別,但學校內部行政機構龐大,校長的職權難以推動行政機構改革。最終,往往是校長會被體制改變,而校長很難改變體制。因為上級部門對學校的管理,決定了學校的管理模式,上級部門對學校辦學業績的考核、評價,決定了學校整體的辦學思路對上不對下。
我其實更關注那些與根叔自身關系密切的遺憾。因為這些遺憾,是校長可以在現行體制中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加以改變,而不要在離任時才來談遺憾,大發感慨,卻沒有彌補遺憾的可能。
近年來,我國有不少校長,都在離任之后才說真話。對于這些校長,有輿論點贊,但我認為他們講真話太遲,反而有沽名釣譽之嫌——在任時不作為,是為圖體制之利,離任后發感慨,是為謀名聲,對于這類遲到的真話,社會應該拒絕接受才是。
對根叔來說,至少有兩個遺憾是可以避免。一是“學位門”遺憾。2011年,作為獨立學院的華中科技大學武昌分校有近2000名學生“順利”獲得華中科技大學學士學位,華中科大本部學生對此提出抗議,鬧出“學位門”。
在離任演講中,李培根提到了這一遺憾,說自己當時曾誤以為其他獨立學院和華中科大的獨立學院情況一樣,不解為何偏偏只有華中科大學生鬧。后來才得知,有的學校確實不一樣,“當時我心里五味雜陳,官僚使學校失去了糾正的最佳時機,傷害了部分學生及校友的感情”。
但以筆者之見,李校長是有很多時機對此加以糾正的。獨立學院授予獨立學院的文憑,而不是母校的文憑,這是教育部早在2003年就做出的規定。可直到2011年華中科大武昌分校的畢業生還獲得華中科大的學位,這顯然與作為母體校的華中科大的辦學者有關。母體校或看重獨立學院上交的不菲管理費,而不愿意讓其獨立。
二是,沒盡可能給學生創造自由表達環境的遺憾。據報道,李培根曾在小范圍內部講話中表示,自己心中的大學校訓應包括獨立、自由和責任,但他在離任演講中卻也遺憾地表示,自己在自由、良知被某些僵化意識所遮蔽時,仍不聞不問,“即便對于希望有一點涂鴉自由的學生們,我也沒有公開發出任何聲音。在此,我要就我的沉默向他們表示歉意”。
對于鼓勵學生自由表達,根叔其實是有很好的表態的。在2010年的新生開學典禮上,他就先后提到82個質疑。當時筆者就曾撰文,學校要創造鼓勵學生質疑的環境,而不能把鼓勵質疑停留在口頭,現在根叔把這作為一項遺憾,這是何等的遺憾呢?
可以說,體制內的校長、教授對于大學問題的認識之深,遠超過社會對大學問題的認識。但是,對于改變大學問題,卻鮮見實際行動。尤其對于體制內擁有行政權、學術權的校長、教授來說,一邊質疑教育問題,一邊任由教育問題繼續存在、發展,這種現象也成為了一種教育問題。在這種病態環境中,那些偶爾內心不安者,就顯得高尚,這才是中國大學教育的最大遺憾。
推動教育改革,需要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系統推進,也需要自下而上的積極參與。在筆者看來,自下而上的積極參與在當前更具價值,這既可以促進自上而下的改革,也可在體制未變的情況下,在現有的辦學空間中,減少體制弊端對教育、師生的影響。
其實,中國教育行業整體的行政化、功利化,政府對教育、學校的管理方式是一方面原因,學校內部的高度行政化、功利化也不可忽視。而在內部實行民主管理,推進行政權、學術權分權,校長是有作為空間的。比如,已有大學校長宣布在任校長期間,不再從事學術研究,只做行政管理工作;在學校財務管理中,公開所有財務信息,包括“三公”信息,接受師生、社會監督;在學生管理中,倡導學生自治,實行學生會民主選舉等。
盡吾心智而不至,可以無悔矣,這才是一名職業化校長面對當前教育問題必須有的態度,否則,只會空留遺憾與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