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更長遠的歷史時段來看,里維拉所領導的“壁畫運動”在現代主義大行其道、征服一切的時刻及時使歷史的車頭發生轉向,避免了無視藝術本體和發展規律的盲目行為,使得歷史的積淀與現代化的創新相融合。
墨西哥“壁畫運動”(Mexican Mural Movement)三杰之一的奧羅斯科曾發表演說道:“繪畫最高級、最理性、最純粹和最有力的形式就是壁畫,它也是最公正無私的,因為它不可能成為個人謀私利的工具,不能為少數特權者服務,它是為人民的,是為所有人的藝術。”這段話道出了20世紀初期墨西哥“壁畫運動”的特征和基本準則。此時剛剛獲得革命成功的墨西哥政府在文化和藝術方面推行積極發展的政策。為了弘揚民族精神,團結廣大人民群眾,決定創作一批形式新穎、具有民族特色、充滿活力和革命激情的藝術作品,于是墨西哥“壁畫運動”應運而生。
墨西哥“壁畫運動”是最有組織和社會目的的,倡導“藝術不應該只是滿足于個人的表達,而應該對大多數人具有積極啟示教育意義”,主動讓藝術發揮社會作用;同時鼓勵壁畫家們吸取歐洲現代藝術的成果,并運用到墨西哥的社會環境,使之變成自己的藝術形式,適應直接與墨西哥人民進行視覺對話的需要。在歐洲藝術強勢壓力之下,這場“壁畫運動”的本質是要在藝術上確立墨西哥本土文化的民族身份,實際上這既是一場文化藝術上的變革,也是墨西哥民族藝術思想猛醒的標志。
領導這場藝術革命的是被稱之為墨西哥“壁畫三杰”的迭戈·里維拉(Diego Rivera)、喬斯·克萊門特·奧羅斯科(Jose Clemente Orozeco)和大衛·西蓋羅斯(David Siqueiros)。其中,被譽為“墨西哥壁畫之父”的里維拉憑借豐富的藝術閱歷和成熟的藝術思想,在這場“壁畫運動”中扮演了主導性的角色。10月19日,“迭戈·里維拉——墨西哥的驕傲”展覽在中國美術館拉開了帷幕。
自1906至1922年,里維拉在國外待了十幾年,在這期間他游歷歐美各國,足跡遍及西班牙、比利時、荷蘭、英國、法國、意大利、蘇聯等,他學習和研究各個地方的繪畫藝術,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藝術、政治觀念,為其后來的藝術創作和政治活動提供了深厚的文化積淀。在其所游歷的國家之中,法國和意大利的藝術風格和觀念對里維拉的影響最大。里維拉與當代美術巨匠畢加索、克利、格里斯等人結識交往,藝術風格也受其影響。
里維拉早期的藝術創作受到了立體主義風格影響,畫面由規整的幾何形塊面構成,強調其平面感,這在他的壁畫作品《創世紀》(Creation)中表現較為明顯。從1920至1922年,里維拉在意大利潛心學習和研究文藝復興時期的壁畫,這是里維拉回墨西哥定居之前的最后一站,同時也是對他所倡導的墨西哥“壁畫運動”具有指向性意義的一站,奠定了“壁畫運動”的方向和基調。
回到墨西哥的里維拉重新發現了自己所處的社會,發現了正在形成激流勢力的青年力量和群眾力量。盡管在此之前里維拉就已經放棄了部分立體主義的風格而轉向意大利文藝復興所指向的民族道路,但這種態度直到其回到墨西哥才變得更加清晰和明確。里維拉宣布要摒棄那種“極端的理性繪畫和所謂純藝術”。
里維拉為許多學校和國家美術館等公共建筑創作了大型壁畫,在他的壁畫中,他將立體主義、文藝復興的古典主義、高更等人的原始主義,以及墨西哥本民族的傳統藝術形式融為一體,形成了既具有現代繪畫意識,又充分體現民族歷史,能夠為大眾所認識和喜聞樂見的全新藝術形式。《墨西哥的歷史》(The History of Mexico)、《穿過峽谷》(Go Through the Canyon)等作品是里維拉前期的重要代表作。為了表現壁畫中的民族特色,里維拉更多地考慮從民族藝術的角度出發進行創作。為此,他經常出入人類學、民族學博物館,對墨西哥古代各民族的服裝、工具、兵器、生活習俗等進行詳細的考察和研究,在此基礎上創作出了這一氣勢磅礴、場面宏大的壁畫。
里維拉的代表作《墨西哥的歷史》,是其為殖民政府遺留下來的宮殿中央樓梯的回廊所創作的大型歷史題材壁畫,前后歷時7年。內容自印第安人創造文化和神話開始,經過西班牙殖民時代,到墨西哥人民為爭取民族獨立而進行的獨立革命以及后來的墨西哥現代化過程等墨西哥的全部歷史。畫中印第安人的風俗、生活細節、宗教儀式、市場以及殖民主義者來到美洲后對印第安人的掠奪、奴役和殘殺都表現得淋漓盡致。
《西班牙人的到來》(The Spanish are Coming)是《墨西哥的歷史》中的一部分,畫面上西班牙殖民者的到來,打破了印第安人質樸、平靜的田園牧歌式的生活,開啟了印第安人民的血淚史。天空是陰沉的,彌漫著哀愁和沉重的氣氛。遠處的海里停泊著殖民者的船只,大樹上懸掛著被吊死的印第安人的尸體,成群赤身裸體的印第安人在白人皮鞭的驅趕下去開礦、砍伐樹木、耕耘或者搬運沉重的貨物。近處西班牙人和殖民總督正在進行罪惡的奴隸貿易,成群的努力正被打上標記。西方的傳教士正在傳播基督的福音,卻無視身邊的罪惡,表現出極大的諷刺意味。在印第安人城鎮的廢墟上正蓋起帶有十字架的教堂。一個印第安婦女提著一個包裹,背著年幼的孩子正被無情地賣掉,孩子的眼中流出凄涼的淚水,讓人慘不忍睹。大量的牛馬、豬羊正被掠奪走,連牲畜的眼中都充滿哀愁。
墨西哥人民抗擊侵略者,爭取民族獨立的英勇行為被描繪得氣勢恢宏,整個畫面充滿原始、古樸的神秘氣息,濃郁的色彩、強烈的明暗對比,以及結實而富有雕塑感的人物形體都構成了里維拉藝術風格的重要因素。
1933年里維拉應聘到紐約為新落成的洛克菲勒中心作畫,他畫了《十字路口的人類》(Mankind at the Crossroads),引起了軒然大波,因為畫里有列寧的形象,創作進行到一半,洛克菲勒和他發生爭執,最終里維拉被解聘。次年他在墨西哥城重新畫了這個作品,取名為《人,宇宙的控制者》(Man,Controller of the Universe)。在此作品中,工業技術和科學的進步力量指導著宇宙,一名藍眼睛的領軍人物象征美國的進步。技術如果用來滿足貪欲和統治(畫面右邊),就會帶來不幸;如果追求為工人階級改善物質生活(畫面左邊),自由也就隨之而來。里維拉通過大量富含象征寓意的形象的運用,不同時空的事件組合,以及樸素而又古拙的描繪技巧,創造了場而宏大的“史詩般”的主題氛圍。特別是在形象的處理上,沒有那種在細節上的精心描繪,而從整體上把握畫而,用單純的繪畫手法,使作品具有了“偉大的寫實主義”的品質,傳遞出里維拉對未來的希望和信任,同時加強了對觀眾的精神上的感染力度。
里維拉的壁畫藝術在繼承了本土印第安的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吸取了現代派的藝術觀念與表現手法,形成了獨特的帶有怪誕和神秘意味的寫實風格,他的藝術中始終背負著沉重的民族責任感與社會良知感,他以藝術家特有的敏銳密切關注現實以粗獷渾厚的人物形象和充滿隱喻的神秘氣息表現特定時代下墨西哥的社會生活。我們可以看出他的畫作都是關于民族文化和個人感悟的,還含有對工業化進程中的歷史和人類命運的積極思考。如今,里維拉的作品已作為全體墨西哥人民所有的藝術遺產被立法保護,而他本人也作為重要文化符號,刻印在墨西哥的當代文化史中。
墨西哥藝術混合了印第安的土著文化和歐洲的文化,在這種雜交的過程中,有痛苦,也有驚喜。盡管隨著墨西哥壁畫三杰的相繼去世,里維拉所倡導的立足于本民族歷史文化的樸素繪畫逐漸被受到表現主義影響的藝術風格所取代。但是從更長遠的歷史時段來看,里維拉所領導的“壁畫運動”在現代主義大行其道、征服一切的時刻及時使歷史的車頭發生轉向,避免了無視藝術本體和發展規律的盲目行為,使得歷史的積淀與現代化的創新相融合。而像里維拉這樣的有深厚歐洲藝術基礎又扎根本土的藝術家,才能將墨西哥獨一無二的藝術之美展現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