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

天剛麻麻亮，李中云兩口子就起來了，男人下地砍青菜，女人燒鍋做飯。

李中云收拾好了一擔青菜，進屋捧起一大碗干飯就著咸菜大口大口往嘴里送。

李妻扯長了脖子對埋頭吃飯的丈夫喊：“喂，價錢熬高點，啊。這青菜沒撒過化肥，全是農家肥。賣少了，對不起那兩碗干飯。”

兩大碗干飯下肚，李中云抹抹嘴，出門了。李妻追到門口大聲喊：“霧糨緊了，看清楚了才下腳，慢點。聽到沒有？”

李中云哼一聲算是回答，可心里在說：“慢點慢點，等會那兩碗干飯全化了還沒有走上街。媽的，硬是糨緊了，只看得見腳尖尖。”他小心翼翼摸著走完了彎彎曲曲的小路，邁上了公路，長舒一口氣，甩開步子走起。沒幾步“哎喲”一聲摔倒了，起身拍拍手：“龜兒子，起早了，闖到鬼了，整得一地都是。”

“嗯，什么東西，軟綿綿的？”李中云彎腰撿開幾棵青菜，見一個人躺在地上，身下有血，他立刻嚇得驚呼吶喊拔腿就跑，唯恐有只手把他抓住。

跑了一陣，停下來，驚恐地喘著粗氣，四下里看看，全是灰蒙蒙的。往日路邊青油油的莊稼地和一些人家戶不見了，被那死鬼挪走了，只有霧。霧像鐵桶一樣罩著他，令他瑟瑟發抖。抖一陣想起了那擔青菜，不能放在那兒不管了，辛辛苦苦幾個月，眼看著就要變成錢了。他按住蹦跳得像個小兔子的心：“呸，青天白日的，哪來的鬼！活鬼不怕死鬼！”

他縮手縮腳，前看后顧地往回走，手忙腳亂，抓起青菜堆進筐里。其間，他壯著膽子看了幾眼倒在血泊中的人：“是個男的，跟我差不多，四十多歲，還是農民。”

忙忙慌慌收拾好，李中云挑起擔子趕快跑，跑兩步往后看一眼，跑著跑著又慢下來：“嗯，沒對哦，他死沒有呢？沒死還有救哎。屋頭的婆娘娃娃還伸起頸子望他回去呢。”他放下擔子，轉回去，彎腰對他喊：“喂，你活的不？”李中云碼起膽子把手放在他鼻子前，搖搖頭，“沒氣啦。唉。”

“造孽哦。哪個龜兒子輾死人了都不曉得？哄鬼。再說大霧天，你跑到公路上來干啥子嘛，老命都丟啦。”李中云向菜擔子走去，忽然，他停下來，往前看看，又回頭看看身后的濃霧，又想前行又想回轉，身子轉了九十度，往左邊走可以再次走到死者身邊，往右邊走挑著青菜上街了。他往左邊走了，并安慰自己，“不怕，霧糨緊了，沒得人來。”

“沒對哦，等會兒人家把青菜給我挑走了，我拿啥子回去跟婆娘交代？不說對不起那辛辛苦苦的幾個月，起碼對不起那兩碗干飯！”他返回身挑起擔子，不是往街上走而是往回走。

李中云在死者身邊放下擔子：“對不起啦，兄弟。”便在死者的衣袋里翻找，找出了十元五角錢，放進自己兜里，挑起擔子往街上趕。

“嗯，這擔子怎么重了？”話音剛落，摔個跟斗，菜又倒了一地，他驚慌失措地爬起來，看看腳下，腳下什么都沒有，趕緊看看四周。四周是灰蒙蒙嚴嚴實實的霧墻，他恐懼得戰戰兢兢，“兄弟，兄弟，不要嚇我，我把錢還給你。”

李中云顧不得菜擔子，跑回去，把錢依舊放回死者的衣袋：“錢還給你了嚯。”起身拍拍手，“兄弟，你在天有靈的話，給公安局托個夢，抓到那個龜兒子，喊他把婆娘娃娃給你供起。我上街賣菜，順便給公安局說一聲，你遭輾死了。”

霧還是那么濃，可李云中覺得亮堂了許多，不是霧亮了，是心亮了許多。這心一亮堂，人就清爽，李中云把青菜重新碼好，挑上擔子繼續往前走：“嗯，怪事，輕了好多。看來，這人啊，做不得虧心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