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隊

無名高地，紅軍西路軍的幾個失散戰士剛剛結束了一場與國民黨青海馬家軍的遭遇戰，初升的陽光映照著硝煙尚未散盡的戰場，更加顯得血腥。

一群群的國民黨士兵正在對無名高地進行拉網式的搜查。“這兒有個活的！”一聲嘶啞的公鴨嗓子撕開了寂靜。立時有幾個歪戴著帽子、叼著煙嘴的家伙端著中正式步槍圍了上來。在一挺已經打壞了的捷克造機槍旁，一個身材高大的紅軍戰士正在掙扎著試圖站起來，肚子上一個碗口大的傷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血。“快給他包扎一下，他媽的要是死了就撈不到賞錢了！”公鴨嗓子一邊說一邊把槍往肩上一掛，準備給大個子紅軍包扎。見他要靠近自己，大個子紅軍使勁抓起身旁已經砍豁了口的大刀，拼了一口氣站了起來，但是因為失血過多致使身體虛弱，他晃了晃，高大的身軀向前倒了下去。

“連長，這兒還有一個小共匪！”一個滿臉麻子的家伙推推搡搡地捆來了一個小家伙，那個被稱為連長的國民黨軍官轉過了身，斜著眼瞄了一下問道：“你是紅軍？”小家伙沒說話，兩只眼睛滿是怒火，頭頂的紅五星和脖領邊的紅領章已經被煙火燎得殘破發黑。“我們連長問你話呢，快說！”麻子臉用槍托搗了一下小家伙，“他媽的，別是個啞巴吧？”“算了，我還缺個馬弁，就先留下吧。”國民黨連長揮揮手，示意麻子臉帶小家伙下去，此刻他更關心的是那個被活捉的大個子紅軍，要知道他在這個連長的位置上呆了六年了，這下看來是要升官發財了，想到這里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獰笑。

一個多月前，一隊穿著灰色軍裝，帽子上綴著紅色五角星的隊伍到了小家伙的家鄉，這些軍人不像以往路過的馬家軍，一到鎮上就搞得雞犬不寧。這些人說話和氣，買東西照價給錢，對小孩子和窮人格外熱情。小家伙雖說是本地人，但是自小無父無母，靠乞討為生，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自從這些叫紅軍的人來了之后，小家伙每天有了飽飯吃，這些人中有個大個子見他可憐，每天會把自己的一份飯分給他一半，漸漸地他和大個子成了好朋友，知道大個子叫大劉，是個機槍手，也知道這支叫紅軍的隊伍是窮人自己的隊伍，是給全中國的窮人打天下的。

不久，這支紅軍接到命令要向西開拔了。小家伙舍不得大劉，大劉也舍不得小家伙，在登記時，小家伙只知道自己是冬天生的，叫什么就不知道了，大劉說那你就叫冬子吧。

出了鎮子，再往前就是青海的地界了。隊伍所到之處，滿目荒涼，加上馬步芳的反動軍隊層層圍追堵截，紅軍陷入了巨大的困境。先是給養短缺，再是彈藥告罄，到后來部隊被打散了，冬子跟著大劉，與連長和幾個受傷的戰士一起艱難地尋找著大部隊。昨天，他們幾個人實在是走不動了，幾天水米沒打牙，大家都疲憊不堪，連長觀察了一下地形，決定休息，恢復一下體力再走。晚上，連日來的疲憊使大家很快進入了夢鄉。輪到冬子站哨時，大劉心疼冬子，想替他，但是冬子沒答應，因為幾天來他和幾個傷員的東西都是大劉一個人背著，他知道其實大劉也已經接近極限了。

夜，靜悄悄，不知什么時候，月光也被烏壓壓的黑云遮擋住了。突然，冬子被一聲清脆的槍聲驚醒了，只見不遠處有人影攢動，這時大劉的機槍響起來了，連長和幾個傷員也開始還擊。“冬子，我們被包圍了！我和大劉掩護，你和傷員們快撤！”黑暗中，冬子聽到連長對著他喊，但是周圍到處是國民黨的馬隊騎兵，想撤已經來不及了，冬子握著槍想往大劉身邊靠攏，但是一顆手榴彈在他身邊爆炸，巨大的氣浪把他拋向了空中。

冬子醒來時，天已經亮了，戰斗也早已結束，那個滿臉麻子的國民黨兵看他竟然還活著，如獲至寶，押著他就去邀功領賞。看著地上犧牲的戰友，冬子恨不得沖上去咬死那個國民黨的連長。但是，面對著兇殘的、武裝到牙齒的敵人，赤手空拳的他又能干什么呢？

“小子，算你命好，我們連長看上你了，把衣服換了，以后有你的好日子。”麻子臉甩了一套國民黨的黃軍裝給冬子，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煙點上自顧自地抽著。冬子瞥了一眼那套黃軍裝，扭過頭沒理他。“還挺有骨氣的，告訴你，你們那個大個子共匪想穿還穿不上呢。”大劉還活著！冬子一激靈，“你說除了我以外還有人活著？”“可不是，我們活捉了一個大個子，好像還是個機槍手。”麻子臉一邊吐著煙圈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他現在在哪？”冬子急切地問。“在馬背上呢，不過受了很重的傷，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我要救大劉！”想到這里，冬子急忙把黃軍裝套在身上。麻子臉一見差點笑出聲來，“小子，想投靠國軍也不用這么急吧。”冬子也不理他，他現在唯一想知道的是大劉怎么樣了。

晚上宿營后，等敵人都睡著了，冬子小心地尋找著大劉。在一匹馬的背上，冬子終于找到了身受重傷，被五花大綁的大劉，敵人見大劉傷勢太重，料想他也跑不了，就沒有特別派人看管。“大劉，你醒醒啊。”冬子哽咽著低聲呼喚大劉，好半天，大劉才睜開眼睛，見冬子站在他面前，先是一驚，用虛弱的聲音問：“你怎么在這里？其他同志呢？”“同志們都犧牲了。”說到這里冬子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要哭，這筆血債我們會記在反動派的賬上的！”大劉安慰著冬子，“我的傷太重了，你不要管我，趁天黑快走！”“不！我要和你一起走！”“冬子，聽話，多活下來一個就是為革命多保留一份火種，不要做無謂的犧牲……”話還沒有說完，大劉又昏了過去。冬子想把大劉扶起來，但是瘦小枯干的他怎么扶得動人高馬大的大劉。無奈之下，冬子只好放棄，但是他又不愿意一個人逃走。

天亮了，他們又上路了。冬子牽著敵人連長的馬走在前面，后面的馬上馱著昏迷不醒的大劉，冬子時不時回頭看看大劉，眼淚在心里流淌著。

三天后，人馬進了敵人駐扎的集鎮。敵人連長吆喝著讓人把大劉抬去了醫護所，自己去了旅長的小樓。出來時，他的領章變成了少校，官銜變成了營長，神氣活現地穿著錚亮的馬靴，騎在馬上揮動著馬鞭在街上橫沖直撞。冬子現在是敵人營長的馬弁了，每次抱著草料路過醫護所時，他都會朝里張望，他知道大劉在里面。幾天后，噩耗傳來，大劉在醫護所拒絕治療，趁看守不注意的時候撕開了自己肚子上的傷口自殺了。得知這個消息，冬子眼前一黑，昏了過去。醒來后，冬子哭了整整一天。他暗下決心，一定要給大劉報仇。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敵人漸漸對冬子放松了看管，偶爾也會讓冬子牽著營長的馬去外面溜溜。這時，冬子聽說西路軍剩余的一部分紅軍輾轉到了新疆，并在那里接受了改編，他決定找機會去找隊伍。

這天，敵人營長喝得爛醉如泥，冬子把他扶到床上。看著鼾聲如雷的營長，冬子覺得機會來了。他悄悄回到馬棚拿來了一捆繩子，把營長里三層外三層捆了個結結實實，然后用一團爛布堵住了他的嘴，那家伙睡得正香，突然覺得喘不上氣，睜眼一看發現自己被捆了個結實就想掙扎。冬子抓起桌子上的馬刀，心里默默念道：“大劉，連長，犧牲的同志們，我今天替你們報仇了！”一刀就捅進了他的肚子，那家伙扭動了幾下身軀就不動了。冬子轉身把門關好，快步來到馬棚，牽出自己平時喂養的那匹馬，翻身上馬。他想好了，他要去新疆，去迪化，他要回到朝思暮想的戰友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