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音樂喚醒

班主任的核心情感是柔情，可一旦有了柔情，這個班主任就很難當好了。我們要問問子顏：你當得好么？

這不是關于旅行的故事。

十年前的那些夜晚，正從子顏的記憶中退潮。有點斑駁了。在純凈的夜色中，仍能看到古城堡的石頭體質，咸濕的風從海的方向刮來，寬寬的原木的窗臺，正好適合子顏抱著雙膝坐在那兒。那時，她像一只安靜的貓。她來自中國，她是一個中學老師。校長說，去看看人家怎樣教學吧，她就來到這兒，這兒有古堡、黑塔、成群的烏鴉，這兒是英國的愛丁堡。

兩個月，是長呢還是短呢，總之，這次異國交流很快就結束了。她有點遺憾，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還沒來得及去，大英博物館還想再去參觀，漂亮的女房東，紳士一樣的W老師，每個晚上窗臺上的神聊……鎮江見……

她回來了，她仍然是老師，還多了一個銜：班主任。“班主任”在中國的學校里是個無限復雜的綜合體。復雜到何種程度呢？她是學生的老師、監督者、批評者，又得是學生的朋友、知音、娛樂活動的策劃人，她還應當是緩沖器、受氣包、任務的布置者、嚴格的統計員和特好說話的大姐姐。當了班主任，說不上光榮，只覺得壓力山大。她帶領全班同學念《弟子規》，她希望她的學生知書達禮。可是，念了一陣，首先是她心中發虛了。她問自己，我是不是在害這些學生啊？比如“寬轉彎，勿觸棱”，社會如此擁擠和勢利，學生們該到哪兒尋找這么寬闊優雅的空間展示他的修養呢？謹言慎行的學生是沒法和這個社會準確接軌的。當她產生這種焦慮時，這個班主任身上一切剛硬的線條都沒有了，只有柔情似水。班主任的核心情感是柔情，可一旦有了柔情，這個班主任就很難當好了。我們要問問子顏：你當得好么？

如果我們真的這么問她，就太沒紳士風度了。我們不問這個，問問世界杯，問問足球吧。

1998年法國世界杯的時候，子顏就是球迷了。那一年子顏還是高中生。她無心上課，心里想的全是循環賽、淘汰賽。一個女孩子，怎么會迷情足球呢？因為，她說，世界杯是青春的記憶，我們在青春期都渴望激情四射的人生。

現在，2014年巴西世界杯正在踢著，而子顏已經不看球了。這個事實多少讓人傷感。青春不是依舊么，為什么就不看了？足球曾經整個地占領了她，告別竟然也如此徹底？子顏自我安慰：“其實，記得尤文圖斯的皮耶羅就好。”皮耶羅，斑馬王子，球迷子顏胸中那片雪泥上的鴻爪。

她還迷過什么？小學四年級，她開始看《紅樓夢》，上了初中，她頻繁進出市圖書館，搜求一切和紅學有關的書籍。原來她還是個資深“紅粉”。這份愛好，歷史悠久，超過了足球。

以下是子顏語錄：

——時間從青春的日歷上轟轟烈烈地走過。滿目淚水。滿心歡喜。滿臉希望。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已然矗立在我面前，也會在偶爾的時候，默默懷念閱讀、音樂、旅行、看球，可是人都得長大。

——唯有愛和美食不可辜負，這是幸福的味道。

讀著讀著，仿佛看著她在一點點轉型。“愛”是不應受到干擾的，所以我們不涉及這個領域；我們更樂意說說和子顏有關的“美食”，并借此間接品嘗她的幸福的味道。美食和廚房密不可分，但首先，我們要走進子顏的班級，看看她為同學們準備的是什么美食。

今年，她的班級要參加中考。中考這一天，她站在考場前，給每位同學發一塊德芙巧克力。誰也說不清這塊巧克力究竟能起什么作用，但我們的子顏老師卻已因此陶醉：“當其他班級的待考室亂哄哄的一片，而我們班的孩子們正品嘗著甜蜜，安靜地翻閱考卷，準備最后的沖刺，那種場景令我無比欣慰。”這位班主任是不是像鄰家姐姐？

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她還不屬于廚房，也不會做飯，全憑美好的想象，寫過一篇文章《理想生活之我愛廚房》。而如今，工作、結婚、生兒育女，她的人生狀態變了。之前覺得腌臜的菜場，居然就逛出了生機和心得，廚房成為她的新領地，并在油鹽醬醋中看出一份活色生香的美麗。

她的“空間”里曬了不少她的美食作品。想要下廚，那理由簡直招手即來。

今年1月20日，剛剛買了新手機，下廚：爆炒腰片，肉煲筍衣，清炒紫青菜，一鍋雞湯，還有飯后甜點、蔓越莓餅干、香草堅果小餅。

3月8日，“今天女神節吃豐盛點”，下廚：炸雞排，炸雞翅，涼拌木耳，家常煎豆腐，秘制小排，蠔油生菜，不變的毛菜雞蛋湯，還有應景的香菇肉餡冬筍餃子。

4月27日，因為是周末，周末要吃好，下廚：酸菜魚，咖喱蟹，菌菇豆腐羹，銀魚炒蛋，小蔥蠶豆，涼拌萵苣絲。

6月14日下廚的理由很特別：“中午在外腐敗，晚飯老老實實在家吃，青椒麻油涼面搭小米粥，豆皮豉香蕓豆，一碟花生，一盤切雞，吃不完的加上啤酒，看球！” 世界杯打到第二天了，一會是哥倫比亞VS希臘。——子顏又看球了，可她喜歡的意大利隊已被淘汰出局。

看著以上食譜，請不要想入非非，以為你面對的是全職太太、美麗廚娘，隨時都可以闖進她家蹭吃蹭喝。在學校，她要管理一個班級，三十個少男少女擠在一間教室中，想想吧會有多少青色、紅色、灰色、紫色的事發生。子顏教英語，希望課程都排在上午，但這是不可能的。老師都怕下午的課，因為學生有點昏昏欲睡了，可子顏有自己的辦法。預備鈴響起的時候，她就開始放歌，《冰雪奇緣》的let it go，lady gaga的telephone，或者卡朋特，都是英文歌，順便說幾句歐美流行音樂的知識，同學們的熱情一下就被喚醒了。

子顏愛唱歌，她的聲線是童話版，不論她唱什么歌，你都能感覺到城堡、雪橇、塔松和懷抱堅果的小松鼠。當她唱到憂傷，這憂傷也是童話中的憂傷，純凈，細膩，體積小巧，會為之落淚，卻不會被這憂傷擊倒。童話的魅力就在于它總是賦予我們希望，童話阻止我們墜落、頹廢與垂頭喪氣。童話攙著我們的手在現實叢林中穿行。

曉曉是她的小女兒，三歲，會唱歌了。她的聲音直接就是童話。子顏下班回家，曉曉就會撲上來。她知道媽媽這時需要她的安慰，于是她開始唱歌，唱《我的好媽媽》：“勞動了一天多么辛苦啊，媽媽媽媽快坐下，請您喝杯茶，讓我親親您吧，我的好媽媽……”女兒的歌聲也喚醒了媽媽的熱情。子顏向廚房走去，她要做幾只曉曉喜歡的菜。當這頓晚餐結束后，子顏的“空間”里，也許又會多出一份菜單和幾行心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