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度,“青頭一”這個名頭代表著“爭議”二字。在年輕攝影師當中,這個名頭被喜歡者熱捧;但同時,也成為討厭者攻擊的對象。2005年,劉一青出道不久,就有人用諸如“頹廢”、“陰沉”、“色情”這樣的字眼評價她所拍攝的照片。對于指責,劉一青表現得不同尋常:“他們說的都是對我照片直觀的感受,我對這些感受都挺感興趣。不管是好的、壞的、有靈氣的和沒有靈氣的,我覺得都很有意思。我會想,哪些人的感受和我比較接近,跟我是一撥兒的;哪些人可能感受不到,但也有很可愛的想法。感覺自己就像一面鏡子一樣,什么樣子的人都能通過我反射出來。我喜歡看這些評價,從而接近或了解別人的心理和性格?!?/p>
一、攝影對我來講是一種修行
劉一青喜歡拍攝艷麗的花,表情古惑的年輕人,煙火味十足的馬路,凌亂的床,裸露的軀干,屋頂和天空,詭異的細節,轉瞬即逝的光線,平常靜寂的風景等等,樂此不疲。在這些影像里,有貌似安詳的痛楚,有婉約卻又感絕望的情緒,有陷于時間與空間的糾纏,令觀者有所觸動,卻又一時訴說不清。曾經有人這樣評價她:劉一青具有攫取人事的能力,具備這種能力的大有人在,但絕大多數的攝影師做不到如她這樣“橫豎橫”?!皺M豎橫”是句上海話,意為到底的隨便?!皺M豎橫”的好不是那種正大光明的好,而是說她磊落到底了,做人拍照不吃力,攝影即是生活,只有極少數人能夠始終善于在一派零散駁雜的經驗中恰到好處地創造出自己的形式。而她,恰是這少數派之一。
劉一青最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和朋友們一起聊天,大到家國的體制,小到女性的情感。在大時代里,舊的東西在無可阻擋地消失著,新的東西有多牢靠值得懷疑。這種種感受和想法,非常坦誠地分享出來,“感覺就好像一朵朵花兒一樣在暗夜里開放”。拍照也是她一直喜歡做的事情。很小她就拿著父親的照相機拍照片,父親帶她鉆暗房、沖洗照片。有一段時間,劉一青會想回到暗房再玩一玩,但又覺得自己拍東西的那個“場”會跑到暗房里去了,拍的東西倒反而變得虛無,可有可無了似的。
曾經的她什么相機都用,莊嚴的有儀式感的照片和零散的像速寫日記一樣的照片都是心頭所好。然而更多時候,她還是喜歡膠片相機所具有的那種儀式感和慢慢期待的感覺。不同的機器時間長了,用熟悉了,會發現拍出來的東西不同。“我覺得相機這個東西是有生命的,你對它好一點呢,它會給你不錯的回報。每個相機都有不同的個性,我的FM2,定焦的嘛,適合拍平和的、安靜的場面;PENTAX67,比較暴力,拍的東西比較重,‘哐當’一聲?!?/p>
“起初,攝影對我來講只是個工具,但慢慢地越來越會覺得它帶給你很多拍攝之外的東西。它有時讓我放下自我。所以現在,攝影對我來講是一種修行。”
二、我的照片適合一堆一堆看
青春及現代性是劉一青大多數照片中的主題。青春、迷幻、性感、虛無、前衛,這些因素在她的照片中表現無余。她重構了一系列的城市碎片、時間碎片,她調動這些對她而言非常真實的“私空間”,來反映自我的中心性。這種類型的照片其實在當下早已司空見慣,也往往被冠以“私攝影”的名銜,但劉一青的照片雖然像時間碎片,但自有其獨特的觸角和敏銳度,也并不意味著她樂于不食人間煙火的表達。“以前可能自我表達更多一些,樂于陷在自己周圍的小圈子當中,不怎么在乎外圍的事情。布列松說過,‘意義服從節奏’,我的很多照片沒有什么意義,你怎么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事呢?你只能知道你現在會做些什么。但當你的生活必然得和周遭產生關聯了,自然會思考很多事情,會激發出更多的拍攝欲望。”
是的,照片得重視和生活發生的關系。生活中的東西,它的分量比那些觀念要厚重的多。所以,她覺得自己的照片特別適合“一堆一堆”地去看。
劉一青的照片的確很多。其中一部分是和時間有關的,或者是時間之外的那種感覺。曾經,她相當認可自己照片里的時間性。而現在,她對‘時間’這個概念卻有了新的認知?!皩τ谡掌瑏碚f,只能被假設定義為某個時間。如果論其究竟來講,時間其實很難被定義。”她淡然地說,人的記憶淡若水,飄無止……
三、我更喜歡照片本身散發出來的氣息
劉一青一直認為,拍照本身就是比較有意思的事,可以完全沒有理由,只要感覺對了就好。而照片之外附加的一些東西,她向來不在意。對于常常被問及的照片風格,她也一直認為是對觀看的人而言,種種定義于她而言并無實際的意義。只是自己會覺得在慢慢改變,照片也會隨著自身的改變而改變。唯有這種改變是她所樂意體驗的?!叭绻f我一開始的拍照還帶有一點審美性的東西,我現在則可能會把它隱藏在其中,因為它并不是最重要的。我所看重的是照片本身所散發出來的東西。以前拍照時好像是我力圖控制著它們,現在感覺是它們在控制著我。就好像你花的力越大,你得到的東西越少,如果你完全沒有了,那種東西就很自然的散發出來了?!?/p>
人們總是說,想在藝術之路長久走下去,文化的積累和沉淀很重要,要不斷地學習很多東西。劉一青的看法是,“文化和積累可能是一種附加值,我更喜歡純粹的照片以及它們所散發出來的氣息。” 對于這種氣息能保持多久,她其實無所謂。“你是說有一天我會拍不下去了?厭倦了就停掉嘛。等感覺好了再拍呀。人本來就像新陳代謝一樣的,這段時間停一停,下一段時間再回來?!?/p>
劉一青承認,絕大部分時間她還是屬于自我保護意識比較強的人。她其實不喜歡把精力都放在說話上,會覺得說話特別累。“我沒有說話的氣場,氣場都在我的照片里。”這也正應了著名海派攝影家陸元敏對她的評價:看劉一青的照片能感覺到她有那個氣場,相反,有很多人只是一兩張照片好而已,整體看就缺那個“場”在。
四、積蓄力量順勢而為
近兩年,劉一青拍照片的時間不如以前多了,她說自己一直處于放空狀態。素衣束發,尺八瑜珈,環保酵素……在極盡復雜的、處處體現著“高大上”的社會形態之中,她嘗試體驗著更為樸素和簡單的城市生活,并深深為之著迷。
事實上,面對生活真相的時候,其殘酷性往往會讓普通個體時常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想要有一些聲音發出來,可是卻發現沒人聽。搞藝術的人也大多會有一種被利用的感覺。年輕的時候會覺得只做好自己就行了,和別人無關,但碰壁以后就會發現自己其實就是一顆棋子而已。只有不斷積攢自己的能量,比如賈樟柯,他的《二十四城記》,是應一個房地產商拍宣傳片的機會,借了別人的力說了自己的話,這就讓劉一青很是佩服。
不想就此變得痛苦和麻木,劉一青轉而更愿意關注和體驗實實在在的生活以及隱匿其中的細節了?!拔矣X得順勢而為是對的,沒有必要逆勢而為。逆勢只能表明你自己的盲目和無知。但是當你有了一定力量的時候,你可以做自己認為真正有價值去做的事情,或者幫其他人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這才是最重要的。抱怨也沒多大力量,也不會改變什么。為別人說話,那要等自己力量很強大的時候?!?/p>
令人期待的是,最近她似乎又想要拍點什么了。如果財力允許,她還是會使用膠片相機——慢,而且和現在生活的態度和心情很搭。只是現在膠片越來越貴了,而且沖洗的地方已越來越少。她坦言,如果再拍的話,“我所有的精力都會專注在‘我在拍什么’,而不是‘我要拍什么’上。”她說自己的拍攝動機不會對應別人的某種期待,如果正巧讓人家覺得這個東西對應上了也是挺好的事情。
“以前拍照時感覺有30%在我這,現在我的控制力大概只有10%左右,90%都順其自然吧,這樣我自己也挺輕松的。我只是希望自己的照片可以喚起某些人的情感體驗,有感情這事兒挺重要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