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個子

“小個子”在他簡陋的工作室里一根接一根抽著我帶來的黃山紅方印，墻上是他在電影節獲獎電影的大幅海報。抽到倒數第二根，他突然把煙屁股撅了，直接抽起了煙葉子。

對于眼前這個想把自己的書改編成電影的年輕人，他并沒有投入假惺惺的關注，只是聽我簡單介紹了一下書里的內容，伴隨著煙霧，他就又墮入自己的世界里。

他聊起了自己最新的電影，是一個關于母子離別的故事，背景橫跨國內外，涉及有著山西背景的澳洲老移民。他去過這些人的家，從外面看是一棟棟美式大別墅，可一跨進家門，立刻就穿越回了山西——滿屋子名貴木頭家具，墻上掛著的是大蔥和蒜，無論何時來，都能從廚房端出一碗臊子面，佐著味兒重的老陳醋下咽。

說起當導演，這次他沒掰扯藝術創作觀之類的云端話題，倒是不斷重復兩個字：搞定。這種潛能由他父親激發而出。當時初中快畢業，父親已經撒手不管，但卻命令式地告訴他：無論如何，一定要考上當地最好的汾陽中學。“你想我當時還只是一個小孩啊！這對于我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小個子”說。因為成績不夠好，他希望靠體育特長入校——他長跑很厲害，可達不到國家運動員的水平，于是只能在教育局和學校負責人之間不停走動，竟然被錄取了。

成人后他當起了導演，在他看來，這是一個無時無刻不需要“搞定”各種事情的工種。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第二天要去新加坡參加一個電影節，頭天才突然記起根本沒辦簽證，于是下午沖到簽證處。這時還有10分鐘下班，他就在一個華裔女簽證官的窗口前軟磨硬泡，手舞足蹈地一會兒拿出一大疊自己作品的資料，一會兒又講起自己這個類型的電影多么的不容易。一個小時過去，簽證官竟然耐心聽他訴說完了自己的苦衷，落下了淚水，最后給他蓋了一個章。“她作為一個華裔，也許感受到了我們身上的共同點，那是一種天天為了生活拼命撲騰的狀態。所以我常說，做任何事都不能留力，就像打拳一樣，必須出直拳，而且必須用盡全力，這樣才稍微有機會獲勝。”

談話接近尾聲，轉了一大圈后，他回到了書稿。“你要寫得盡可能龐雜，這樣利于修改成劇本，而且，二次創作的時候，身邊人就會有機會更多角度地認識你。找錢的話，不要找土豪，他們除了錢帶不來任何資源，要找專業電影公司，不但能提供資金，還有背后的資源，這樣未來才能逐步建立起一個健康的電影制作體系。”

提供這些建議的時候，背后的法國人正在剪一部土豪花錢為自己拍的電影。這源于有一次“小個子”在微博喊窮，吐槽自己的最新電影血本無歸，土豪看到之后決定贊助他。知道不能直接給錢，于是拿出自己構思多年的電影劇本，一切便名正言順了。

“我于是接受了他的饋贈，”“小個子”說完這話自己都笑了起來。土豪希望有一場騎自行車橫穿天安門的戲，“小個子”于是豁出去跟拍了一回，面包車果然被便衣扣住——他又使出了自己“搞定”的功力，最后不但無罪釋放，畫面也都留著。

臨別前，他送了我一個幕后花絮。

新電影由于涉及特殊行業，他曾去實地調研過。進到一個房間，里面有200個身穿劣質晚禮服的女孩兒，全部坐在小塑料板凳上玩手機。提及影片中小姐出場的那段，他說：“我這都收斂了！”真實的場景是：一棟5層高的酒店，幾百個小姐穿著各色制服排著隊走消防梯上樓，從一層樓的嫖客房間門口經過，再從消防梯下樓，就這么一直循環，直到每個站在門口的嫖客都選好人，房門全部關閉后，這場巡游才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