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橫飛大銀幕

我曾經供職于一家互聯網巨頭企業，大約兩三年前，公司的核心業務是微博。這是為了與競爭對手搶占市場倉促推出的業務。當時相關部門的同事有一項主要考核任務叫“微博上墻”，就是在一切大小活動場合，大到電影節和博鰲論壇，小到三流明星粉絲見面會，總要因地制宜，拉起白幕，號召現場觀眾用手機發微博，再從中挑選沒那么口水和粗俗的，投影到白幕上。

因為當年飽受現場觀眾冷遇，以至于我們作為工作人員不得不自己努力發言，贊美活動、贊美明星、贊美主持人夸張的耳環與裙子，直到用盡所有中文的馬屁詞匯。難怪我第一次聽說看電影可以發彈幕時并沒有將其視作一種多么創新的觀影方式，而是覺得親切，因為首推彈幕場的電影《秦時明月》將彈幕與電影銀幕分開，予大家以自助餐式的方便，跟當年微博上墻簡直一模一樣。但是這種過渡性的、中庸的彈幕觀看顯然并不“正宗”，熟悉兩個國內最大彈幕網站（ACFUN和Bilibili）、深受日系宅文化影響的網友對此嗤之以鼻，“這是偽彈幕！”如果沒有刷刷刷的字體從主角臉上滾過去，沒有蓋住畫面的、眼花繚亂的花癡與吐槽，怎么能叫彈幕呢？接下來的《小時代3》和《繡春刀》就比較正宗了，尤其是《小時代3》，看彈幕顯然比看正片吸引力大得多，而且的確有人是專為吐槽又買票支持了一把郭敬明。

彈幕的走紅，給國產電影營銷提供了一條省錢而高效的新方法。大家懷著跳廣場舞的心情齊聚一堂，在本不應該打開任何發光屏的電影院，從事一種自以為“新”的時尚行為。在影射現實和制造夢境之外，電影又被賦予了承載情緒的功能，其嚴肅性在鋪天蓋地呈掃射狀的厚厚彈幕之下完全消解。而悲哀的是，眼下貌似只有一部分嘩眾取寵的國產電影放在彈幕場才顯得不違和，因為他們實在太糟糕了，認真對待他們，嘲諷的就是自己。這也是為什么有人會為《繡春刀》叫屈，因為這是惟一一部在一塌糊涂的暑期檔里尚算合格的，實在不應該和《小時代3》下降到同一觀影水準。

吐槽是另一種形式的解讀，將傳達信息與發泄功能合二為一，制造出全民皆來評電影的熱鬧，和全民博客、全民微博沒什么兩樣。然后呢，就沒有然后了。排排彈幕飛過，導演和觀眾都不指望能從中獲得什么，反饋？改進？期待？鼓勵？不，只有滿滿的宣泄和吐槽。如果這種形式繼續存在，普及開來，不久之后還會成為小廣告載體，約炮約架皆宜。觀影人群也將逐漸分化、厭倦和疲勞，越來越疏遠和逃離電影，而剩下的那些則會漸趨低齡、低教育和低審美水平，不是未來，就在當下。

彈幕應該像全場戴白發支持范冰冰的魔女們，只找自己的同好，保留自己小世界的神秘與禁閉，應該像讀了書熱淚盈眶轉而支持電影不懼唾罵的郭敬明粉絲，寧可不被理解，也要從自我催眠中艱難維系青春和夢想。把這些堂而皇之地公之于眾，需要多大的勇氣、愚昧和無知？所以，與其期待彈幕在成為那個什么都可以裝進去的筐之前，還是祈禱它先自行爛掉，自然淘汰吧，就像我前東家那個曾經耗資千萬的微博業務，在苦熬數年仍不免市場占有與盈利模式雙雙失敗，已經在今年徹底裁撤，退出了互聯網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