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船長

2014年9月20號，北京降水1毫米。這一天，你走了。匆忙得讓我們沒有半點準備。

我們哀嘆：這若有若無的秋雨，又怎么夠格為你送行？

人們說你是拓荒者，是電視黃金時代的領軍人，中國新聞界的改革家……而對于我，你卻永遠是那位珍愛人才、正直善良、充滿人情味的老船長。

20年前，你不過是看了一眼我做的一個英文采訪節目，就當即拍板把一個沒有任何門路的實習生留在了央視。那種果斷，一如那個時代北京還能見到的長空如洗的湛藍。

分配欄目了，你選我去播《中國新聞》，任性的我硬要留在專題部做采訪。我說不喜歡念別人寫的稿子。大家怪我不知好歹，你笑笑說：“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

我得寸進尺，提出交換條件：允許我不剪我的長發我才去。部門領導無可奈何報到你那兒，你竟說：頭發的長短，跟新聞有什么相干？

云淡風輕的一句話，在那時的央視卻不啻是一記響雷，從此打破了新聞主播必須剪短發的魔咒。

我保住了三千青絲，叫板成功。但直到那時其實我還不認識你。即使在電梯間偶遇，也只是局促地叫聲臺長，便匆匆跑了。對了，記得那時大家都叫你“老楊”，當面叫。我的叫法著實生分。

但這沒有關系。你還是屢屢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一次次擔當重任。當我與3位資深的前輩同坐在香港回歸直播報道總主持人位子上時，別人說你過于草率，你卻堅持：要給年輕人鍛煉的機會。

后來你說：“凡是有本事的人，都有性格。所以我們要做事，就要對他們寬容些，人無完人。”

這就是那個時代的DNA。因為那時還有一位老人說：不管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

所以，你的央視，就給了大大小小的黑貓白貓一個盡情發揮的舞臺。在那10年里，央視欄目主持人群星璀璨，名嘴輩出。

其實，追溯到近30年前，從黑白二元化的歷史叢林里走出來的央視，就在你的執掌下，開始綻放出彩色的生命力。

1986年1月29日，美國挑戰者號航天飛機升空發生爆炸。《新聞聯播》將其列為頭條，并播放了足足6分鐘。這是剛剛進入央視半年的你，親自拍板決定的。這個打破常規的舉動，得到了廣泛稱贊——即使發生在今天，這件事本身也會是一件了不起的新聞。

我無從知道你在做出那個決定時，頭腦中的思想交鋒。但是我相信，作為一個新聞人，你明白挑戰者號失事，是人類在太空探索中付出的犧牲。這件事本身已經超出了國度、地域和意識形態的限制，而具有了普世的人文價值。

在那時，人群為你歡呼，汽笛為你鳴響。人們帶來了無數的花環，獻給我的船長。

但是就在那一片歡呼聲中，冷風如箭，你受傷了，卻無法分辨那冷箭來自何方。

那以后的一次活動中我又見到你，你面容憔悴。我第一次主動走近你，對你說：“楊臺，我們都很想念你。”滿心酸楚。

其實，那時的我還無法體會你當時的傷痛和心中的憤懣。直到多年以后，我傷在同樣不知來向的冷箭下。

你的溫情、你的榮耀、你的傷痛，讓你成為電視界不朽的傳奇。所以我說那潤物細無聲的秋雨，真的不夠格為你送行。我的心中，那必得是撼動京城的暴雨如注，和響徹云霄的雷聲滾滾。

如今，你已冰冷，一動不動。而我，滿懷悲傷，躑躅在你倒下的甲板，淚如雨下。

老船長，我們懷念你： 您掌舵的那艘船雖乘風破浪，卻堅實穩健；

我們懷念你： 你的時代陽光燦爛，只要耕耘，便有收獲。

我們懷念你：你帶領的船員個個懷揣夢想，激情澎湃，個個都有脊梁和風骨。因為他們的價值從不被無視，尊嚴從不被踐踏，他們，可以像人一樣地自由生長。

安息吧，我的老船長。雨后的彩虹正掛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