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父

Q：你在不到三十年里創造了幾代人都用不完的財富，當錢已經變成數字游戲，你為什么活著？

A：我多年習慣了強大的自我，這是我給自己構建的求存模式，否則我無法活到今天。我也習慣了孤獨，但我的心靈是長期超載的，它極其需要治愈和修復，我到最后竟然發現事業做得越大，我的內心越惶恐，早年追求財富和社會影響力帶來的快樂感蕩然無存。另一方面，你說我這個企業能持續存活嗎？它也許在時代浪潮中抓住了幾朵浪花，但你能確保在中國這個地方一直持續下去？我肉身泯滅，但我希望我的事業能繼續運營，這也是對抗死亡的一種妄念吧。

Q：那么何謂成功？

A：很多成功人士的成功只是內心扭曲、壓抑釋放的結果，卻被公眾認為是成功的典范加以效仿，從而造成整個社會價值觀的扭曲。喬布斯在歷經世間百態、生命沉浮后，性情發生扭曲，他的成功利用的是人們對美好事物的貪欲，產品本身無法給人帶來真正的意義，而自己也始終無法面對真實的內心世界，晚年只能靠禪宗修行度日，最終英年早逝。

就拿我自己來說，我當時為什么出來創業，因為我想改造這個操蛋的世界，我對它有太多不滿，覺得活得連人的模樣都沒有，而我最親近的人也跟著我一起受苦，我完全無法接受這一點，一定要沖出來。這不是一個選擇題，這是我的本能。

Q：你現在如何應對內心多年的扭曲？

A：我經歷過一個瘋狂向外求的過程，這跟財富積累的模式一樣，我上過的課、見過的大師遠超出你的想象。我試圖通過這些東西去解決和搞掂自己，但我發現這一切都只是通道和方法，沒有什么比你自己內心的體驗更為珍貴。5年里，我每天都在日精進，說起來非常簡單，就是打開一個本子記錄自己的感覺，如果今天就一個感覺，比如就是累，那么就寫一個字：累。本子一直隨身帶著，如今已經有好幾十大本了，身邊人都佩服我的毅力，但其實我自己樂在其中。做企業久了容易麻木，心中能有一絲一毫的感覺，哪怕是負面的都顯得珍貴，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這些感覺才能證明我還活著。

Q：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A：那你每天抱著手機不放的目的是什么？拉屎的目的是什么？現在的人就喜歡問目的，眼睛都沖前看，我做這件事可能是我人生中惟一不帶目的去做的事。你可以說我傻逼，吃飽了撐的，反正我自己覺得挺好。

Q：問個接點地氣的問題，你會把財產傳給子女嗎？

A：我給兒子打過兩千萬，沒起什么好效果，我后來轉念一想，我給他這錢等于讓他喪失了一次自己創造財富的機會，他還能再創造這兩千萬嗎？沒這個過程，他就會頹廢和虛無，因為他根本接不住這錢。我們這輩人都知道凡事都是逼出來的。我父親不在了，母親只是農村老太太，沒人給你鋪路，一切靠自己，你5年里沒有親情、同學、朋友，你就干一件事，然后就成了，就這么簡單。你隨便問任何一個老板都是這樣。

Q：那么除了錢，你覺得能給他留下些什么呢？

A：我不知道，也不想去刻意塑造什么家風和家規，或者偉大的父親形象，能留給他的早就通過言傳身教傳遞出去了，至于他怎么理解，我不想過多干涉。我為自己辯解了那么多，這也許是我目前最大的一個執念吧，興許死后我的那些日記他會有興趣去翻看，雖然毫無邏輯，雜亂無章，但我相信他能有機緣讀出一個老頭在晚年是如何強烈地渴望擁抱那個最真實的自己。我希望他也能有這么一天，不再那么憤怒和有那么多怨言。

Q：你們有多久沒聯系了？

A：我能不回答這個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