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康 楊四宏
摘要:武威磨嘴子漢墓出土的漢代木雕具有有明顯的多元文化交融特色,為解讀絲綢之路早期歷史文化提供了重要證據。本文從全國范圍民族文化交流的角度出發,以考古發掘報告為依據,通過分型定式與時代分期,對這批獨特的木雕文物的文化成分進行探討。研究認為,武威漢代木雕的出現受到了多種文化因素的影響,它是以中原漢文化為基礎,融合新疆西域的木雕俑風俗,受到南方楚文化木雕藝術的影響而形成的,揭示了兩漢武威地區多元文化交匯融合的歷史面貌。
關鍵詞: 武威;漢代木雕;文化因素
從1956年至今,甘肅武威地區的磨嘴子漢墓群陸續發掘了一批漢代墓葬,時代從西漢晚期延續至東漢晚期。墓中出土了一系列珍貴的木雕文物,即武威漢代木雕。目前考古學界對這方面的關注較少,相關的論述,很大部分來自于美術學領域,如馮昌泰的《論武威漢代木雕的造型特點》等。另外也有從考古學的角度進行的,如張鵬川的《中國漢代木雕藝術》等。但遺憾的是對武威漢代木雕的考古學研究并沒有深入下去,很多問題也沒有得到解決。本文準備通過對武威漢代木雕進行初步的分期分類,然后進行深入的的文化分析研究。
一、武威漢代木雕的分類
武威漢代木雕大多是由當地廣泛種植的白楊木雕刻成的。從雕刻技法上來說,小件木雕多采用單塊木料刻成,大件木雕則是以多塊木料用榫卯嵌合而成的,例如立馬俑、獨角獸俑等。 這里對武威漢代木雕進行分類,主要側重于造型的角度。
(一)人物俑
1.侍人俑。
Ⅰ式侍人俑 以白色為底色,用粗墨筆繪平頂圓帽、頭發、五官以及衣袖,雙手拱于腹前,作恭立待命狀。寬大的衣袖突出明顯,下垂處呈圓角方形。此式全為男性(圖一,1)。
Ⅱ式侍人俑 仍以白色打底,但用墨筆繪帽子、五官、衣襟時,一反Ⅰ式濃墨重筆的畫法,而是使用了細致的筆法進行勾繪。雙手下垂或拱于腹前,下垂衣袖有長有短,大致呈橢圓形(圖一,2)。
Ⅲ式侍人俑 彩繪更加精致,以細筆畫法畫出人物的帽子、頭發、五官、衣襟及袖口等,較為寫實。 人物雙手拱于腹前,衣袖更加寬大,下垂處呈斜角或圓角長方形。此式男女俑均有(圖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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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 侍人俑
1.西漢晚期M1出土(采自張朋川《中國漢代木雕藝術》85、86頁)
2.新莽至東漢早期M22出土(采自《考古》1960年第9期)3.新莽至東漢早期M6出土(采自《考古與文物》2012年第五期)
2.舞女俑。舞女俑有對舞俑和獨舞俑兩種組合,有彩繪,面部五官基本被省略,主要突出的是動態的翩翩舞姿。由于是多民族聚居之地,武威向來盛行樂舞,舞女俑應該就是這種風氣的寫照。
3.六博俑。出土于西漢晚期48號墓,兩位老者對面跪坐,中間置一用白彩繪局的木質棋盤。身著右衽長袍,梳圓髻,留胡須,全身以黑白為主色。現場感極強。
(二)動物俑。
1.立馬俑
立馬俑高度約在50——90厘米之間,它在武威漢代木雕中的延續時間很長,從西漢晚期至東漢晚期的墓葬中均有發現。按其造型的不同,大致可分為以下3式:
Ⅰ式立馬 頸曲似雞鳴,頭小,下頜夸張性拉長,劍鋒斜齒,鼻翼分三到四層,翹尾,無馬鬃(圖二,1)。
Ⅱ式立馬 頸稍變短,彎曲程度降低,頭部稍變大,下頜減短,劍鋒斜齒,鼻翼涂黑無分層,翹尾,無馬鬃(圖二,2、3)。
Ⅲ式立馬 頸粗短,頭部刻畫粗略,下頜恢復正常馬的標準,鼻翼不明顯,尾微垂,有馬鬃(圖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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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二 立馬俑
1.西漢晚期M48出土 2..東漢早期M26、54出土
(分別采自張鵬川《中國漢代木雕藝術》25、22、24、28頁)
2.木牛俑
至遲在西漢時期,隨著“軍事屯田”與“徙民實邊”政策的推行,牛耕技術在甘肅河西地區逐漸普及開來。木牛目視前方,身軀健壯有力。有的木牛拉著牛車,有的拉著木犁,表現了田間勞作的情景。
3.群雞俑
雞也是武威漢代木雕的重要形象之一,時代從西漢晚期延續到東漢中期,有的兩三只棲于木架,有的成對棲于木條,也有的零散分布。木雞用墨筆或朱筆繪出眼睛、喙、翅膀、尾巴,具有濃厚的田園氣息。
4.獨角獸俑
獨角獸身軀如羊,俯首揚尾,獨角奮力前刺,身上用紅色和黑色繪成卷毛、鱗甲狀的紋樣。據考為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神獸獬豸。在甘肅武威磨嘴子漢墓中,出土了數十件獬豸,按其造型大致可分為3式:
Ⅰ式獨角獸 脊背平緩,頭部和身體組成一個大致的長方體,腿部較細(圖三,1)。
Ⅱ式獨角獸 脊背和脖頸相接處有較明顯的起伏,頭部和身體區分明顯,腿較Ⅰ式粗(圖三,2)。
Ⅲ式獨角獸 自低俯的頭部至揚起的尾部,全身呈波浪起伏狀,雕刻、繪畫都較前兩式精細(圖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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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三 獨角獸俑
在以上木雕中,最具代表性的有侍人俑、立馬俑、獨角獸俑等,后面也將以這幾種木雕的造型變化為主要內容進行分期研究。
二、武威漢代木雕的分期
武威漢代木雕貫穿了磨嘴子漢墓群的整個時代,從西漢晚期到東漢晚期,經歷了一個由盛而衰的歷程。這個歷程大致可以劃分為3期。
第一期:西漢晚期。
這是武威磨嘴子漢墓的初始期。墓葬中與木雕同出的隨葬品包括陶罐、陶壺、陶甑、陶灶、銅鏡、五銖錢等,具有明顯的西漢特征。 在立馬造型中,Ⅰ式和Ⅱ式共存,侍人俑、獨角獸俑也主要為Ⅰ式,造型雄渾,彩繪明艷。西漢晚期48號墓出土的六博俑,以精確的手法表現出了兩位老者全神貫注進行博弈的緊張氣氛,這應是死者生前的日常生活寫照。總的來說,武威漢代木雕在西漢晚期具有明顯的成熟性。
第二期:新莽至東漢早期。
墓葬形式與第一期相同,隨葬品中出現大量貨泉等新莽貨幣。 侍人俑Ⅱ式、Ⅲ式、Ⅳ式共存,拱手、垂袖、男女俑經常同墓出土。立馬俑主要為Ⅱ式,獨角獸俑Ⅱ式、Ⅲ式共存,呈波狀起伏的背脊造型更加突出了獬豸抵邪觸惡、向前沖刺的的力量感。和第一期相比,這一時期的木雕的彩繪風格更加細膩,侍人俑的五官及交領都采用了細筆畫法。另外,同一木雕種類之下的造型也更加多樣,比如侍人俑常有Ⅱ、Ⅲ、Ⅳ三式同時出土,組合更加復雜。從這些跡象可以發現,武威漢代木雕在這一時期有了進一步發展,無論是雕刻還是彩繪,它們都更加彰顯了地域文化特色,這是武威漢代木雕的繁榮時期。
第三期:東漢中晚期。
這一時期出土木雕文物較少,侍人俑由于腐朽的原因,五官不可明鑒。立馬俑有Ⅱ式、Ⅲ式共存,但數量大不如前。獨角獸俑依然是是脊背有起伏的Ⅲ式,但晚期未有發現。群雞俑多用木板削成,制造較前兩期粗略。總之,這一時期的木雕更加側重明器的象征意義。隨著磨嘴子漢墓的消失,武威漢代木雕在這一時期最終走向衰落。
從上面的類型、年代分析可以看出,武威漢代木雕在西漢晚期隨著磨嘴子漢墓的開始而成熟,從新莽到東漢早期則進入進一步的文化交融期。結合武威在絲綢之路上的的重要交通地位,會發現武威漢代木雕并不是由單一的文化因素構成的,外來文化因素可能占有重要的地位。
三、武威漢代木雕的文化因素
武威漢代木雕是由多種外來文化結合本地特色形成的,這在上面的時代分析中已得出較明確的答案。下面將根據全國范圍內出土的木雕俑資料,對武威漢代木雕的具體文化因素構成進行分析。
(一)中原漢文化
文獻記載,霍去病在河西擊敗匈奴后,漢武帝在這里設置了酒泉、武威、敦煌、張掖四郡以加強管理。為了加強鞏固,他進行了大規模的軍事屯田和“徙民實邊”活動。這些屯田的士兵和被徙的百姓大都來自關中、關東地區,其中不乏因犯罪而徙來的豪族和技術嫻熟的工匠。 事實上,磨嘴子漢墓中有一部分已經標明了墓主籍貫, 皆是從內地遷徙過來的漢人。
這種文化交融的情況在木雕中有明確的表現。如武威木雕中的獨角神獸獬豸,《后漢書·輿服志下》有記載:“獬豸,神羊,能辨別曲直。楚王嘗獲之,故以為冠。” 這種冠即名“獬豸冠”,自秦至清都是朝廷監察機構中執法人員的“法冠”。因此,在武威地區作為鎮墓獸而存在的獬豸形象,在我國古代漢文化中是“明辨”與“正義”的象征,這正是儒家思想的體現。
(二)南方楚文化
從戰國開始,楚墓中就開始大量使用木雕俑作為陪葬明器。 當時的木俑是作為奴隸的形象出現的, 大多數只具有人的大致輪廓。自漢以來,湘、鄂地區繼續沿襲楚文化傳統,如馬王堆一號西漢墓出土的侍人俑, 五官清晰,色彩明艷,侍人俑彩繪紋飾與武威木雕中馬鞍上的云氣紋有很大相似之處。西漢中晚期,深受楚文化影響的吳越地區開始出現大量木俑。 其中江蘇邗江胡坊、姚莊墓出土的成組動物木雕,為武威木雕中的大批動物俑奠定了基礎。張朋川在《中國漢代木雕藝術》的前言中認為,武威漢代木雕藝術是由楚文化木雕藝術以四川為跳板,經過青海進入甘肅而發展出來的, 這個觀點值得注意。
(三)西域文化
這里主要指新疆地區。此地區最早的木雕俑出土于春秋時期的哈密焉不拉克村墓地。 木俑突出長而大的鼻子,具有明顯的少數民族特征。1994年吐魯番交河故城溝北1號臺地西漢墓中,也出土了4件木俑。 其通體由圓木雕成,周身施白彩,雙眼繪墨,嘴唇涂朱,腦后繪黑色短發,在特征上與武威木雕有很大的相似之處。總之,由于部落的遷徙、絲綢之路的交通,新疆地區的木雕文化影響到東部的河西走廊是極有可能的。
四、結語
武威作為東段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一向是東西方文化交流、民族匯聚融合的地方,這在武威漢代木雕中得到了明確的體現。武威漢代木雕文化因素的多樣性,是南方、中原和西域多個區域的文化在這里匯聚融合的結果。總之,由于絲綢之路的開通和加強,經濟文化交流在全國范圍內日益頻繁,武威的社會文化面貌也表現出了更加豐富而多樣化的特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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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張鵬川主編:《中國漢代木雕藝術》 遼寧:遼寧美術出版社 ,2003年19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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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趙靜、郭建國等:《1996年年新疆吐魯番交河故釁溝西墓地漢晉墓葬發掘簡報》,《考古》1997年第9期,第98——104頁。
附記:此項研究得到2014年西北民族大學“國家級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項目編號:201410742034)資助。本文在寫作和修改的過程中得到西北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朱悅梅老師和陳亞軍老師的悉心指導,在此致以衷心的感謝!
作者簡介:李康,1993年1月出生,河南省新鄉市人,現于蘭州市西北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攻讀學士學位,文物與博物館學專業。本論文獲得2014年西北民族大學“國家級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