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雋平
楷書是行書的基礎,此論幾乎得到書壇內外公認。
楷書是行書的基礎嗎?答曰:未必!
行書傳為漢末劉德升所創,至晉朝王羲之行書的出現,才得以盛行。但技法完備的唐楷形成于二王行書之后,故從書法史來看,楷書不是行書的基礎。若追根溯源,行書的基礎應該是篆、隸。為什么人們會普遍認為楷書是行書的基礎呢?這是因為行書“中心論”者站在實用的角度來看,行草書便捷流利,故研習行書成為書法學習的最終目的。而若站在藝術的角度來看,篆、隸、楷、行、草,各有其長,無所謂誰是誰的基礎。
當今社會將書法放入美術的范疇,筆者從事書法的創作研究,但職稱為“一級美術師”,這也是一種悲哀與無奈。
關于“個性與共性”,哲學書上說:共性和個性在一定條件下會相互轉化互相轉換。
時下的書法界,即便有人寫楷書,也視唐楷為畏途,認為寫唐楷沒個性。學楷書者紛紛投身到王羲之父子、文征明門下,以尋求個性。放眼書法展廳,密密麻麻的二王、文征明風格的小楷作品先聲奪人,固然令觀眾感到震撼,可誰又有個性呢?放眼書壇,恩師鄔惕予先生源于歐體的正楷,反倒因其端莊靈動、寧靜秀雅而個性鮮明。

陶淵明《桃花源記》 中堂
書法界有一種頗為流行的觀點,即:草書最能抒情寫意,適合表達人的情感,楷書不適合表達性情。
關于“性情”,我認為:豪放、灑脫是外露的性情,恬淡、寧靜是內斂的性情,決不能因為前者否定后者,相比而言,后者是更高深、更優雅的文人性情!鄔惕予先生曾云:“楷書一樣能表現人的性格和情緒,只是表現的不是那些張揚的、激越的、趨于動態的情緒而已。楷書表現的是那種寧靜、恬淡、細致、平和的心境和情緒,楷書能將靜態的美表現到極致。”
有名師說:唐楷技法森嚴,練習唐楷束縛人的手腳,不利于寫行書。
當代書壇,唐楷日漸式微,除了褚遂良因其瀟灑流變受到青睞,風行中國書法千年的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趙孟頫無不被打入冷宮。但看民國以前的歷代書法家,有幾個不是從唐楷入門,不照樣能寫一手行云流水的行書。所謂“練習唐楷不利于寫行書”,只能說明兩點,一:論者本人適合寫行書不適合寫楷書。二:浮躁的時代令書法家們急于求成,不愿意坐冷板凳。

見與不見
清王澍曾批評古時學歐者:“每見為率更者,多方整枯燥,了乏生韻。不知率更風骨內柔,神明外朗,清和秀潤,風韻絕人。”鄔惕予先生無疑是學歐的成功者!先生的楷書融歐陽詢的秀麗、顏真卿的端莊、趙孟頫的嫵媚、褚遂良的婀娜、楊凝式的空靈、鄭板橋的俏皮于一體,無論在結體、用筆、用墨,乃至章法上,都已獨具面目,而四者的高度統一,使得先生的書法獨得歐體謹嚴中寓端麗、平正中寓奇嶇的精髓,外方內圓、剛柔相濟,這是歷代習歐者都沒有達到的高度!由是觀之,鄔體比歐體更為輕松、自然、生動,其內在的書卷氣,使得作品中暗香浮動、寧靜深美、意境悠遠,有人以“秀雅醇和”四字概括鄔惕予書法的特點,可謂恰到好處。這也是先生有別于歷代擅歐者的優點。先生的書法作為“湖湘書法的名片”,最終給中華民族的書法史增添了又一顆明珠。

寄心閑遠寫山川

曹雋平著《抱樸求真》 湖南美術出版社出版
鄔惕予先生楷書的成功,是因為他畢生致力于各體楷書的研究,而不是以行書為終極追求。
晚清以來,書壇一直對館閣體持一種否定的態度,認為館閣體呆板僵化、布如算子、千人一面、俗不可耐,只有實用性缺乏藝術性。以致現在的書界中人只要看到工整一點的書法(包括行楷、隸書)便會譏之為“館閣體”,即便是啟功這樣的大家也未曾幸免。
筆者認為:館閣體以晉唐楷書立骨,既有顏真卿的大氣雍容,也具歐陽詢的秀麗峭拔,亦兼柳公權的骨力洞達,更不乏二王、褚遂良的空靈飄逸,再賦以唐人寫經、趙孟頫的行書筆意,很好地解決了歐、顏、柳速度較慢不能適應日常書寫的弊端,融實用性和藝術性于一體,是中國古代楷書發展的一個高峰。
對館閣體的否定,究其本質是清末以來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全盤否定思潮在書法上的折射。
縱觀書法史上的晉尚韻、唐崇法、宋表意,到元復古、明尚態,再到清代館閣體的流行,無不表明人們對書法審美的追求始終在自由和法度之間徘徊。最近幾年,進士們的館閣書法開始在拍賣市場上走俏,帖學重新振作,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人們在對流行書風反胃的同時,開始向往那種雍容大度、黃鐘大呂的書法,這同樣是對正大光明社會的向往!正本清源,重拾經典,館閣體,書中大雅也!

明· 張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