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掙錢買思考

江南馮婉

研究生第二學期的時候，教授對我們說過這樣幾句話：“在讀研以前，你們有很多理由不去做專業領域的思考，因為大學生活是那么豐富多彩。工作以后，公司支付你們多少薪水就會占用你們多少精力，你們也不會去深鉆自己專業的事，所以，讀研實際是你們用學費來買思考的時間。”

當時的確受到了啟發，我們每周只有3節課，1節課就2個多小時，有大量空閑時間可以自己支配。但若除了上課就是看書，這樣單純的留學生活想要堅持下來，需同時具備強大的自控能力和相當的經濟條件，后者大部分留學生都能實現，但前者卻不一定具備。

據我觀察，在韓留學生大致可分為幾個類型：不學習還狂消費型；一邊學習一邊狂消費型；不學習也不消費型；只學習不消費型。不管是哪個類型，都可能有過打工兼職的經歷，原因也大致可分為：家里給的生活費不夠狂消費，或者想自給自足。

老板順手給了我們一人一塊火腿腸

第一次打工是語言學院的同學介紹的，去了她所在的一家羊肉串餐館當服務員。老板和老板娘都是華人，他們只問了我的名字就讓我去干活了。沒有想象中的勞動合同和上崗培訓，工作服是一件充滿羊膻味的大紅色T恤，上面還有白色的汗漬，貼身穿真有點不自在。當時我的韓語很不熟練，詞匯量很少，韓國顧客按鈴說要一碟大蒜我都聽不懂，需要我的同學再去問一遍，因此沒少遭老板娘的白眼。

那家店一共有13張餐桌，生意很紅火，下午5點到晚上12點幾乎沒有休息時間，客人一桌接一桌，有時來不及清掃干凈就有下一桌在排隊了。我們不光要清掃、點單、結賬，還要串羊肉串，把干辣椒剪碎，剝蒜……跟我計劃打工時所想象的溫文爾雅、面帶微笑的西餐廳服務員完全不符。至今我還記得，第一天打工是在怎樣低落的情緒中結束的。下班回家的路上甚至感到委屈，不但沒有了父母的寵愛，還弄得滿身疲憊，覺得雙手怎么洗都有一股抹布的味道，書包里還裝著那件臟兮兮的工作服，只能回家自己把它洗干凈。生活艱辛而真實的一面，透過最后一班地鐵的玻璃窗。隱約印在我的臉上。

第二天上班感覺負荷升級了——大姨媽來襲。每次彎下腰去清掃桌子底下的垃圾都有點頭暈眼花，當時還在心里自嘲自己作為現代的年輕人真嬌氣。“午餐高峰期”過后，我們和老板夫婦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我們幾個服務員都不說話，只夾自己面前的那盤菜，氣氛一點也不愉快。老板娘的眼神仿佛在說：“你們幾個快點吃，吃完干活去！”我第一次親身感受到，原來坐在一張餐桌上的，可以不是家人、朋友、同事，而像是主仆，也許不坐在一起反而更舒服。

第三天，我拖著沉重的身體來到店里，發現老板娘不在，心里一陣竊喜。客人也不是很多，老板親自在廚房準備食材，我們幾個服務員也可以偶爾坐一下，或者聊幾句。我想試著去門口用夸張的笑容和嬌滴滴的韓語迎接客人，發現還是不好意思，一開口就臉紅，于是只能多做一些體力活來證明自己不是挑三揀四。

接近晚上，店里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當我在服務一個10人桌，正有點力不從心的時候，我的同學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一轉身看到她用手指夾了一塊切好的火腿腸遞給我，她自己嘴里也有一塊，邊嚼邊說：“吃吧，老板給的！老板還問你叫什么名字，他沒記住。”接過那塊火腿腸，很奇怪心里并沒有感激，只是突然覺得不想干了，總覺得自己的工錢里面，有一部分屬于自己被忽略的尊嚴。

在韓國打工兼職，每小時最少5000韓元，折合人民幣30元左右。如果一天工作10小時，就可以賺到300元人民幣。可第一次打工，我工作了3天，一分錢都沒有拿到。

看她學了那么多知識，還不是成了代購

這里的“她”正是一位家鄉姐姐口中的我。羊肉串店打工失敗以后，我決定加入“代購大軍”。起因還是一位家鄉姐姐，她的寶寶快1歲了，想買韓國某品牌的榨汁機給孩子補充維生素，于是找到了我。榨汁機幫她買好準備郵寄的時候，她又說不如再買點化妝品來填充箱子，她的幾個好朋友正好在她身邊，于是也說要買化妝品。就這樣好朋友的好朋友，一個接一個……后來那位姐姐說：“我幫你建一個QQ群吧，她們要買什么直接找你，我就不在中間傳話了。”

過了不久，我的屋子里就堆滿了各種化妝品、包裝精美的零食、寶寶紙尿褲、調味料……都是要郵寄給那些姐姐的，我的QQ頭像也總是閃個不停。采購這些東西的過程，一個女孩子實在很難應付，后來就找了一個合作伙伴，也是留學生。兩人配合起來效率高了很多，并且都可以在不耽誤學習的情況下養活自己。就在我信心滿滿地做了半年多代購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了這句話：“看她學了那么多知識，還不是成了代購。”頓時心涼，思緒萬千。

“代購”何時成為了一個貶義詞？帶著些許憤怒的問號出現在腦海中，同時，我也開始回憶并反思做代購以來的所見所聞。

首爾東大門的夜晚比白天還要熱鬧，你如果不拎著幾個印著東大門服裝批發市場logo的塑料袋（這已經成了服裝代購的標志），那些都會來幾句中文的店家也許都會吝于給你微笑。從晚上9點左右到凌晨五六點是服裝代購們的進貨、發貨時間。這段時間，服裝批發市場里幾乎水泄不通，在過道里兩人并排行走都很困難，所有衣服同款兩件以上起賣，在店里下單后可以找店外等候的國際物流公司，直接發往國內，一個個國際物流“小攤”排滿服裝批發市場外的人行道。附近的小吃攤持續營業到天亮，還有單個售賣的雞蛋和香蕉，用來快速補充體力。市場大樓播放的韓國KPOP音樂，似乎也是為了驅散疲憊和困意。

在我的同學里，就有一個人把所有精力都獻給了東大門的夜晚。常常曠課，不交作業，不參與小組討論，甚至上課時間都在微信朋友圈更新自己的代購廣告。這樣的生活方式不但對她的學業產生了影響，也對她的皮膚造成了傷害，長期黑白顛倒使她長了滿臉的痘痘。這也是我身邊一個做代購的“極端案例”。

打工為了賺錢，賺錢為了什么

在韓國的中國留學生，來自巨富家庭的不如歐美國家多。為維持自己在這里的生活水平也好，為給父母減輕經濟負擔也罷，打工都是為了賺錢。但僅為了賺錢，忘記了最根本、最長遠的人生目標，就得不償失了。

韓國的消費水平比國內高出不少。留學一年多以來，也是我感到最需要錢的一個時期，要保持與國內同等的生活水平，卻需要支付比國內高得多的賬單。若要降低在國內已經適應了的衣食住行水平，似乎也會降低一部分自信，所以我一直想要去打工。對我來說，不管以哪種打工方式賺來的錢，都是為了維持自己在韓國的求學生活，為了在物質不匱乏的情況下，以飽滿的精神狀態去學習，為了能適當地消費和交友，讓自己在學習之余體驗當地的風土人情。

在這一切基礎之上，向來講究生活與學習均衡的我，不光對自己所學的專業，甚至對自己的人生前景都能進行較全面的思考。這樣想來，我正是在用留學期間打工掙來的錢，來買思考的時間。也許在我一生中，這都是花得最值得的一筆錢。

作者目前就讀于韓國東國大學新聞放送專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