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沒有那么美好

蔣方舟

欲望很簡單，愛情很復雜。

如果不是人人都說“我愛你”，又有多少人知道愛情這個東西？

人人看似都在尋找愛情。在城市里，你如何區分欲望和愛情？

電視節目里，各種征婚節目很熱鬧，男人女人站在舞臺上，眼神流轉過的不是風情，而是數據：收入、職業、身高、星座，在短短一分鐘的對視之中決定自己的配偶——人類的動物性從未如此不加掩飾過。

夜色里，出沒著一群被稱為“朝陽V姐”的女人，她們長著長腿、錐子臉、大胸，身穿深V短裙，微博地址寫的是北京朝陽區，微博認證為模特、藝人、演員等。但是從來沒有人看過她們演的電視劇，也沒見過她們出現在哪本雜志上，她們的職業是尋找愛情，尋找愿意為她們的青春和嬌媚埋單的人。她們嬌嗔：“今宵酒醒何處？”金主哈哈大笑地接道：“明日更醉何方？”你盡可以鄙夷她們的勢利和現實，只講投入產出比，不講真感情，但是轉念一想，“你用青春賭明天，我用真情換此生”不過是“愿打愿挨”的體面說法，愛情的核心精神，不就是契約精神嗎？

大多數人在談論愛情的時候，他們所說的只是欲望。

人在一生中見過成千上萬的身體，對其中的上百個產生欲望，但愛情卻是唯一的。只有這一個人，讓人甜蜜愛慕，苦苦思念，讓人覺得他（她）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可愛，讓人竟說出“至死不渝”這樣的傻話來。愛情是連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化學作用，充滿了機緣和巧合。

《紅樓夢》里，賈寶玉和林黛玉相愛至深，卻從未相互說過一句“我愛你”，只有兩顆心相互吸引和印證的過程，賈寶玉只說：“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云證。”愛意是不必吐露和證明的。

這樣的愛情，是失傳已久的天才技藝，只存在于史書泛黃的紙頁中，以及游吟詩人的喃喃細語里。還是寧可信其無，不可信其有吧。

馮侖說：“有一種美德被高估了，那就是愛情。”法國作家布里吉特·吉羅寫過十一個殘忍的小故事，匯編成一本書，起名為（《愛情沒那么美好》。人們一方面愿意相信灰姑娘般的都市童話，另一方面，又為理想中的愛情加了種種條框和限定，似乎只有物質的貧瘠才能反襯它的高貴，門當戶對才能顯示它的純潔，郎才女貌才能表現它的真實，最后邁入婚姻的愛情才不是炮灰。

最可悲的是，在長期的穩定和溫情之中，愛情一點點死去。兩人都看到愛情在溺水，在呼救，在掙扎，最后看著它沉入湖底卻無力施救。

愛情沒那么美好，它并不能成為逃避平庸生活的避難所，它是平庸生活的一部分。

愛情沒那么美好，可也沒那么糟糕，只要不以成敗論愛情，就會發現相互扶持走了一段，承認“愛過”就已經是幸運的了。

愛情沒那么美好，故事的結局早就寫在開頭。

（摘自《雜文選刊》2014年第5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