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夜之書 （選六）

浦君芝

省略

省略是一些隱藏起來的情節

一些不想說或不愿說的話

比如一條魚對一朵云的凝視；一縷風

輕撫一頭烏發時內心的喟嘆

再比如一對戀人無言的擁抱；一朵花

憐惜一塊石頭腐爛時的表情

當一座呻吟的城市在你的腹部

絞動，你病得不想言語

那些省略，那些現實的彎曲的鏡像

成了生活的銹，塵埃的淚

這時你會窒息

省略在這一刻，會劇烈地晃動起來

那日，在寺院后山竹林

墻外最后一朵桃花謝的時候，誰動了惻隱之心

讓它換一種方式，在墻內竹林邊開成遍地野花

這還不夠放肆，隔著一座前朝的亭

讓空氣也一起開成粉色，并暗送三千幽香

竹林充滿禪味。磬音伴著一只白免穿過月門

撲簌繞墻?？矗贫溆痴障憧偷钠碓浮Ｄ隳?/p>

那日，在寺院后山竹林，突然與一朵紫花相遇

你的表情，是否驚了山野草木，驚了一寺黃墻

夜雨，讀《周璇日記》

濕漉漉的夜晚

我淪陷在一本書中

讀到一朵花的臉龐

——金嗓子周璇

曾在江南的夢里掙扎

掙扎著，尋不著她的身世

她夢想的旗袍在午夜的風中

一片一片破碎

金嗓子的花瓣

紛撒在黑色的街道

《馬路天使》的魂魄

在江南的天空絢爛又凄愴

照見《天涯歌女》美麗的三千青絲

照見《夜上?！肺竦摹端募靖琛仿?/p>

今夜，那些塵封的歌聲

被我一一翻動并響起

隨著周璇謎一般的辛酸身世

絲絲刺痛我的眼睛

君子弄

君子弄的夜晚很靜

街頭花開街尾聆聽

庭院比鄰門樓的花唇

年復一年紅

君子弄的光陰里

午后的影子最長

民國的蝴蝶結

曾白了紅了又黃了

隔街戲院舞過的花裙

被一段歷史抱進懷里

一些舞文弄墨的人

莫名地浮想聯翩

在君子弄

路人曇花一現

另外一些人居家勞作

如裁縫，皮匠，鐘表師

有板有眼，坦蕩地活著

螞蚱

刺棘叢生的河岸，看見一只螞蚱搬動自己

受傷并寥落的身影，執拗、堅定

仿佛我固執地搬動厚重的書籍

整理家譜、姓氏，和泥土的香火

秋光里，螞蚱用剩余的力量

譜著生命最后的歌謠。目睹它的努力

我濕潤的內心無法平靜。這一刻

一只螞蚱的份量，重于我搬過的任何一本書籍

喂養手記

喂養一縷秋風比喂養一片陽光容易

喂養一朵花比喂養一盆蘭草容易

喂養一次愛情比喂養一生友情容易

每當那只喂養的手勞累過度需要休息時

一些難以喂養的事物，往往目光怨忿

而沉淀下來的陽光、蘭草、友情

總是鳳毛麟角，總是要在塵埃里失散

另一些喂養過的秋風、花朵及愛情

豐碩之后就瘦去，只留一些情書

在寒秋的夜晚顧影自憐。而那長滿繭的手

被疼痛辛勞喂養一生，淚水與汗水

在掌心里始終咸澀，然后滴滴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