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卵障礙性不孕癥病人心理體驗的質性研究1）

徐桂華，王秋琴，柏亞妹，金勝姬，何貴蓉

不孕癥作為一種心身疾病，其發生受心理因素的影響，同時其本身的不確定性及治療的復雜性又影響病人的心理。排卵障礙性不孕癥，是由多種因素影響導致下丘腦－垂體－卵巢軸以及與下丘腦有關的內分泌腺體間的正常調節失去平衡，最終造成卵泡發育不良或卵泡發育到一定階段停滯不前，占女性不孕的25%～30%［1］。研究表明，情緒調節可通過自主神經系統、內分泌系統和免疫系統等影響排卵功能［2］。因此，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開始關注排卵障礙性不孕癥病人的心理，但是研究多是綜述或量性研究，對病人內心體驗的研究還鮮見報道。本研究旨在通過深度訪談，獲得病人真實的心理感受與體驗，以期為制定科學合理、有針對性的心理干預方案提供依據。

1 對象與方法

1.1 對象 采取目的抽樣［3］，注重樣本人群在不孕年限與不孕類型的多樣性，于2013年3月—5月選取江蘇省中醫院生殖醫學門診排卵障礙性不孕癥病人12例，分別以英文字母A～L編號，抽樣以訪談對象的資料達到飽和后停止。納入標準：①夫婦同居，分居者每年有半年以上時間同居，且有性生活；②男方生殖功能正常；③知情同意。訪談對象的基本情況見表1。

表1 訪談對象的基本情況（n＝12）

1.2 方法

1.2.1 倫理原則 在知情同意前提下，雙方約定時間，在單獨的診室進行，注意舒適性和訪談氛圍的把握。訪談前對被訪談者講明研究的目的、內容和方法，取得理解和配合，對訪談內容進行同步錄音，承諾用編碼代替姓名，保護隱私。訪談內容主要包括2個方面：在不孕診療過程中的感受與想法、除治療外期望得到哪些幫助。每次訪談時間40min～60min，過程中鼓勵被訪談者充分表達自己的感受和體驗。

1.2.2 資料收集方法 本研究采用半結構式個人深度訪談法。訪談過程中，注意觀察和記錄受訪對象的神情、語速和語調，對其體驗和觀念及時澄清和確認，循環式提問和證實，直至信息飽和，保證準確性。

1.2.3 資料分析方法 反復聆聽訪談錄音，將錄音資料整理成謄本，同時將訪談時的現場記錄一起整理，反復閱讀所形成的文字資料，回憶訪談時的情形，從受訪對象角度看問題，細致分析訪談內容及表達方式，深入理解資料的含義，分析過程中對不確定的信息進行補充問詢。采用類屬分析法，通過自省、比較和歸納，提煉主題。

2 結果

經過仔細分析、整理和總結訪談資料，本研究形成了4個主題概念，即排卵障礙性不孕癥病人面對不孕呈現負性情緒、渴望獲取家庭和社會支持、缺乏不孕相關醫學知識、渴望科學獲取生殖醫學知識。

2.1 主題一：面對不孕呈現負性情緒 訪談顯示，受訪的12例排卵障礙性不孕癥病人在診療過程中均表現出不同程度的負性情緒，包括自卑、孤立、緊張、恐懼、焦慮、抑郁、失望、無助、內疚、急于求成、憤怒與強迫。

2.1.1 自卑、孤立 排卵障礙性不孕癥是一種特殊的生殖缺陷，確診導致病人自尊降低，信心不足，而最終選擇自我孤立。如 受訪者F談到：“初診時，醫生問我夫妻生活的相關方面，我感覺我的臉當時一下子就紅了，這是一個隱私問題，我卻要告訴給一個外人，接著還要做婦科檢查，我當時真有一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受訪者C也說：“看病時間如果不是周末，需要向公司請假，我總會絞盡腦汁，編出各種不同的理由，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不孕的事實，同事如果知道了，他們會用怎樣異樣的眼光看我，會明里暗里地提示我‘你不是個真正的女人’，真不敢想象。”受訪者A則說：“以前每個周末會和同事一起出去游玩，他們都有小孩，那些孩子真是可愛，說真的，我很自卑，顧影自憐吧。現在我寧愿一個人待在家里，孤獨總比受傷害好。”受訪者J認為：“沒有孩子讓我覺得在人前抬不起頭，所以我整年在外面廠里工作，農村人喜歡討論別人是非，聽不見那些閑話，心里會好受些。”

2.1.2 緊張、恐懼 排卵障礙性不孕癥治療過程中，病人將經歷較多的應激，如受訪者I說：“頻繁的B型超聲檢查、婦科檢查，還要注射激素，這些都讓我很緊張，甚至開始恐懼被注射，我真不想再堅持了，不想去醫院，不想再一次次失敗。”部分病人不了解治療過程，知識缺乏，如受訪者J說：“真想不通每次去看，怎么有那么多檢查，有的時候兩三天就要查一次B型超聲，好像比癌癥還要困難。”部分病人選擇獨自承受不孕帶來的痛苦，夫妻間缺乏交流，家庭人際關系緊張，受訪者A說：“我理解老公的家人，但是他們不能替我承擔，我也不想強調我內心是多么煎熬，現在家里除了孩子，幾乎沒有其他話題，我懷疑這樣局促的生活是否還有樂趣。”個別病人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得心境平和、無憂無慮，內心卻潛藏著過分緊張的心理抑制，如受訪者K說：“我已經有一個女兒，只是想再要個男孩，要不了就算，真的，人要看得開，我這年齡也大了，懷孕的機會很少，要比別人抓緊才行。”由于排卵與否與妊娠結局直接相關，病人每次月經周期前后都會經歷心理波動，越靠近排卵期，緊張感越強烈，如受訪者B說：“每次月經一結束，我就不停地祈禱，‘這次能排卵嗎？要能排卵多好’，有時月經推遲了，我會僥幸地想‘我這么認真地去治療，這次應該是成功了吧’，結果月經來潮了，那種失望，那種挫敗，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受訪者E則說：“夫妻生活變成了安排好的任務，而且每次都希望能成功懷孕，我們都很緊張，越是緊張，就越是失敗。”

2.1.3 焦慮、抑郁 受中國家庭傳統觀念的影響，一旦被確診為排卵障礙性不孕，病人常深感不安，同時將面對家庭、社區和社會輿論的多重壓力，情緒得不到合理的釋放，導致焦慮、抑郁。受訪者H說：“我有多囊卵巢綜合征，之前和老公是商量好的，生孩子順其自然，但是結婚3年了，現在老公也希望能趕緊有個孩子，他和他的家人都很喜歡小孩，我好擔心，惶惶不可終日，這樣下去，也許，我們會離婚吧。”受訪者G則說：“我婆婆對我的月經周期比我還清楚，天天盯著，感覺老太太是數著日子過，每次我一來月經，你可以看出她的臉色比陰天還要沉，我不敢面對她，一連幾天躲在店里，心里堵得慌。”由于治療過程中對妊娠期望值高，就診次數較多，但卻一直失敗，導致病人的焦慮、抑郁情緒加重，如受訪者B說：“在這方面，我投入太多了，金錢、精力、情感，但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讓我久久不能釋懷。”當一對夫妻婚后1年未避孕而未能懷孕，第一反應常常是懷疑女方生殖系統存在問題，如受訪者D說：“當時老公有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不愿意陪我去醫院看，他的態度讓我很擔心，甚至懷疑自己能不能生孩子。”

2.1.4 失望、無助 不孕治療的失敗結局常常使病人陷入痛苦和絕望，如受訪者J說：“我也斷斷續續地看了一些民間的老中醫，試了許多偏方、秘方，但都沒用，現在到大醫院看，也還是不成功，我不知道還有什么辦法，可能我這輩子注定沒有孩子吧。”受訪者D說：“因為我不能生孩子，老公對我越來越失望，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有時讓我對我自己都很失望，但是，不能懷孕不是我希望的，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怎么辦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受訪者G認為“在店里做生意還能消磨消磨時間，發泄發泄情緒，但一閑下來，我就很難過，就像被判了死刑一樣，等著最后的了斷，有時真想一了百了。”受訪者F則說：“我原以為自己很堅強，父母離異，我自己考研、考公務員，經過的風浪也不少，但遇到這件事后，似乎整個人一下子變了，最害怕別人提到孩子，那簡直就是傷口上撒鹽。”

2.1.5 內疚、急于求成 如果單純因為女方身體問題導致不孕，那么病人常常會對其配偶表現出內疚感，如受訪者H說：“結婚前我怕失去這份感情，就跟他坦白我的情況，慶幸的是，他表現出充分的理解和求婚誠意，但我卻更加內疚了，我覺得對不起他，對不起他的家人，是我剝奪了他做爸爸的權利，也許我這也是對他變相的折磨和犯罪。”受訪者E說：“剛結婚時我們有過一個孩子，但因為不是計劃內的，想著當時年輕就沒要，現在想要卻要不上，真諷刺！要是當時是另一種選擇多好。”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傳宗接代觀念已成為一種普遍認可的生育價值觀，因此不孕病人常常會由于羞辱感而迫切希望被治愈。如受訪者L說：“家里人、親戚、朋友對我都特別關心，這讓我的愧疚越來越多，真想迅速懷孕，就是花再多的錢、再多的時間都值得，一直遍訪名醫，輾轉很多地區和醫院，當然，我也明白，醫生不能完全保證，只是心里總是很急。”

2.1.6 強迫、憤怒 部分病人在來本院就診之前已經歷過多次治療與失敗，但迫于家庭和社會輿論的壓力又不得不繼續反復尋醫治療，最終產生強迫就醫行為。如受訪者I說：“家里太積極了，期望很高，我要是不配合，對他們無疑是個打擊，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我來看病也只是完成任務，但是這個任務真的好艱難。”就診過程中，病人之間的相互討論，相互比較，對病人產生一定的影響，如受訪者A說：“看到當時一起就診的朋友，一個一個都懷孕了，我其實很失落，但還要繼續奮斗，人前人后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心里還要不停地對自己說‘加油！’，這種矛盾和痛苦也許沒有人能夠體會。”診療過程中，看到一些可疑的檢查結果，尤其是經歷過一系列的檢查而未明確診斷，需要進一步檢查時，病人一直累積的挫敗、失望、委屈可能突然爆發。如受訪者L說：“我會不由自主地生氣，不分對象。有幾次B型超聲檢查結果一直不理想，我氣得質問檢查醫生是不是技術太差，拿中藥時沖著藥劑師發火了，提到這些挺不好意思的，但我無法控制。”

2.2 主題二：渴望獲取家庭和社會支持 由于不孕癥治療的長期性、復雜性及不確定性，病人對家庭支持和社會寬容表現出強烈的渴望。如受訪者D說：“如果老公能多關心我一點，不要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我也許不會這么難過，這么無助。其實他的關心比什么都重要。”受訪者A說：“現在我害怕回家，害怕一直討論孩子，面對雙方父母的急切希望，我無所適從。”受訪者G則說：“忙生意時我才有自己的私人時間和空間，婆婆管得太多太細了，讓我覺得壓抑，同樣是女人，要是她能多一點包容多好。”受訪者C說：“人言可畏，我最受不了同事的議論，社會應該對女性多一些寬容，這樣我就不用費盡心機找各種理由請假。”

2.3 主題三：缺乏不孕相關醫學知識 隨著醫學模式的改變，人民群眾的健康需求日益增強，雖然現代社會信息發達，但人們學習專科健康知識的主動性相對欠缺、因此，面對排卵障礙性不孕，病人十分缺乏疾病相關知識。受訪者J說：“確診后一段時間內，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到哪治療，怎么治療，別人說哪里不錯，我就去哪里，醫生說檢查我就檢查，但是檢查真多，有的還反復查，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查。”受訪者L則說：“自從不孕，我開始關注這個病，但是網上信息太多了，很多時候，我對排卵障礙知識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感覺，但面對長期的治療，又會懷疑醫生是不是在故弄玄虛。”受訪者K說：“我之前已經生過孩子，這就說明我能生育，能排卵，為什么現在生活條件好了，我卻不能懷孕了？”受訪者G說：“我很積極地配合治療，應該說是大家所謂的依從性強的病人，但是排卵情況時好時壞，真不明白，究竟是排卵本身太復雜還是治療方案不適合我？”

2.4 主題四：渴望科學獲取生殖醫學知識 受訪者提出其獲取生殖醫學知識的途徑主要是網絡、電視、報刊和他人經驗，各種途徑的信息存在沖突和相互矛盾，讓人莫衷一是。受訪者B說：“如果能夠將生殖醫學知識普及，就像全社會普及文明規范一樣，這樣人民群眾就能夠較好地應對像不孕這樣的事件。”受訪者F說：“科室的宣傳小冊子很實用，要是健康女性也能接觸到這樣的教育就好了。”受訪者L則說：“如果醫院能多開展一些知識講座，讓不孕病人正確獲取生殖醫學知識，知己知彼，不僅能更好地配合治療，也減少了病人的疑惑，那應該是兩全其美的事。”

3 討論

3.1 關注病人負性情緒，多方式提供心理支持 隨著年齡的增長、不孕時間的延長、治療方案的變化、治療效果的欠缺，經濟壓力的增大，排卵障礙性不孕癥病人心理壓力也日漸加重，呈現多種負性情緒，經歷不同，情緒反應不同，但在整個治療過程中，一般趨向一種模式，即剛開始表現為自卑、孤立，進而出現緊張、恐懼、焦慮，更嚴重者出現抑郁、絕望與強迫，同時伴有內疚、憤怒或急于求成。而在同一病人月經周期的不同階段，又會呈現一定的情緒波動，尤其在月經中后期具有強烈的期待心理，而一旦月經來潮即導致情緒低落。因此，醫護人員應充分關注病人各階段的情緒狀態，積極探索負性情緒的干預方式，為病人提供心理支持。

目前，國外的心理干預已從知識宣教、焦點情緒問題的干預、支持性的干預及性心理咨詢，發展到身心療法、夫妻療法、個性化心理療法和多種支持療法等［4］，這為國內心理支持提供了借鑒。本研究結果也啟示：首先，應了解病人負性情緒的來源、基本病情、治療過程、治療方案適應性、家庭情況和社會地位；其次，以人為本，充分考慮病人意愿，做好溝通交流，選擇合適的心理支持方式，并和病人一起面對和處理可能出現的危機；第三，多學科合作，針對不同階段、不同個體，制定科學合理的心理調節方案，包括個體情緒調節技巧、個體心理干預、團體心理支持、家庭干預等，引導病人減輕或消除負性情緒。

3.2 了解病人心理需求，多渠道加強社會支持 社會支持是指個體與社會各方面包括親屬、朋友、同事、伙伴等社會人以及家庭、單位、黨團、工會等社團組織所產生的精神上和物質上的聯系程度［5］。家庭、婚姻屬于社會支持的一部分，婚姻質量的高低會直接影響個體抗應激的能力。不孕對于個體而言是一種較強的應激，本研究表明，病人由于擔心來自周圍人群的歧視或恥笑，多采用消極應對方式，隱瞞疾病，導致獲取社會支持的途徑減少。

因此，在排卵障礙性不孕癥病人治療過程中，應全面了解病人的社會支持情況，盡可能調動病人的一切可能的支持因素，提高臨床療效。如告知不孕癥是雙方問題，要求夫婦一同就診，減輕女性的焦慮；與病人家屬一起分析生活的意境，如音樂、風景、親情、友誼、婚姻及事業等，讓其意識到妊娠生子不是唯一的追求，不孕也不是家庭最失敗的事情，鼓勵家屬多給予病人情感支持，也鼓勵病人主動接受親友的幫助；建立融洽的醫患、護患關系，保護病人隱私，減輕或消除病人在治療過程中不必要的恐懼、緊張和羞恥感；廣泛普及生殖醫學知識，提高人民群眾健康知識水平，從而相對減少社會輿論的影響，促進更多的寬容。

3.3 明確病人知識現狀，針對性進行健康教育 本研究中部分受訪對象由于知識缺乏而表現出相關負性情緒。而合理有效的健康教育能增強病人的治療信心，減少就診盲目性，提高健康意識、知識水平和承受能力，在一定程度上促進臨床療效。因此，一方面，應主動了解病人現有知識儲備，從而針對現狀，選擇性進行相關知識宣教，包括生殖醫學常識、妊娠條件與準備、排卵障礙性不孕癥常規治療方案、治療注意事項、藥物服法、相關檢查、排卵監測方法、心理調節技巧、性生活指導、飲食方案、運動方案、就診流程等；另一方面，注意宣教方式的多樣性，可面對面交流、發放知識宣傳小冊、貼掛專科知識展板、開展專家專題講座、組織網絡咨詢與討論等；此外，應充分利用接診、候診、隨診、隨訪等各環節，因時因地進行教育，并注意觀察病人行為改變，評估健康教育效果。

4 小結

本研究采用質性研究的個人深度訪談法，深入探討了排卵障礙性不孕癥病人的心理體驗，展示了一些現象背后的思考，認為治療過程中應充分了解病人情緒狀態，關注其心理需求，盡可能調動社會支持的一切積極因素，加強針對性健康宣教，提高臨床療效，促進病人身心健康。當然，本研究受到訪談者學科背景和個人經驗的影響，不可避免存在不足，但病人的真實感受和體驗對于排卵障礙性不孕癥的心理干預與綜合治療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1］ 王應雄.生殖健康學 ［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7：36.

［2］ 孫冰.促排湯聯合心理行為干預治療排卵障礙性不孕臨床研究［J］.山東中醫雜志，2007，26（1）：24－26.

［3］ Coyne IT.Sampling in qualitative research.Purposeful and theoretical sampling；merging or clear boundaries［J］.J Adv Nurs，1997，26（3）：623－630.

［4］ Schmidt L，Holstein BE，Boivin J，etal.Patients’attitudes to medical and psychosocial aspects of care in fertility clinics：Findings from the Copenhagen multi－centre psychosocial infertility（COMPI）research programme［J］.Hum Reprod，2003，18（3）：628－637.

［5］ 姜干金.醫學心理學［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