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重燃金星

裴燕

有關氣候變化和環境保護的討論正在變成老生常談，很難讓公眾采取行動。《珊瑚：重燃金星》無意傳達任何事實或知識，只是用科技把人們帶入沉浸式的環境，培育觀眾與珊瑚礁之間的情感聯系。

今年的天津達沃斯論壇上，一個矗立在會場中的白色球形帳蓬格外引人注目。這是藝術家和科學家聯訣打造的數字海洋世界，為觀眾們帶來一場宛若身臨其境的海底奇幻之旅。

白色球體的整個內壁是一個穹頂屏幕，從圓頂一直延伸到地面。觀眾們躺在地面松軟低矮的單人沙發上，放松仰望由澳大利亞藝術家Lynette Wallworth創作的影片《珊瑚：重燃金星》。湛藍的天空和朵朵白云最先出現在天幕上，并從頭到腳籠罩著觀眾，云海綿延在身旁，平躺著的觀眾幾乎產生了在太空中飄浮的感覺。轉瞬間屏幕變黑，場面迅速從天際切換到另一個極端：海洋深處。鏡頭跟隨著一條自在的魚，搖擺著進入一個神秘又壯麗的世界。形態各異的珊瑚是這里的主角，它們發出的璀璨熒光點綴在黑暗大海之中，猶如海底珠寶，又像是晴朗夜晚閃耀的星體，讓人驚嘆海洋與太空竟如此相似。

你也許曾在海洋紀錄片中看過類似的海底景象，但肯定不曾有過這樣的體驗：魚群在頭頂和身邊舞動，沒有任何文字解說，只有音樂和水流聲陪伴著你，讓你的視覺和聽覺完全沉浸在珊瑚帶來的驚奇之中。這是一部關于珊瑚的史詩，它們和你如此親近，各種海洋生物穿梭其中，你仿佛也成為這個世界的一員，見證這里的爭斗、生死、歡欣、絕望。這個世界如此奇異，又與我們如此相同。

“我不想告訴你任何事，我只是想提供給你一種體驗，它也許能為我們和一個如我們自身一樣復雜的社群建立聯系。只不過這個社群恰好是在水下而已，而且正在遭受海水升溫的巨大風險。”這是Lynette Wallworth的藝術目標，她希望能通過培育觀眾與珊瑚礁之間的情感聯系，喚醒人們的關愛之情，拯救全世界的珊瑚礁。

珊瑚與金星

《珊瑚：重燃金星》這個名字頗令人費解，藝術家當然另有深意。Lynette Wallworth是把珊瑚和罕見的天文現象“金星凌日”聯系了起來。金星凌日是運行于太陽和地球之間的金星從太陽的前方掠過，從地球上看過去就像一個小黑點在太陽表面緩慢移動。這個現象每243年左右出現四次，其規律是：8年、121.5年、8年、105.5年。最近出現金星凌日的一組時間是2004年6月8日和2012年6月6日，下一次則要等到2117年才會出現。

時光回溯到18 世紀，當時的天文學家們還在苦苦尋求太陽系究竟有多大的答案。哈雷慧星的發現者、英國科學家埃德蒙·哈雷提議通過觀測金星凌日來計算地球與太陽的距離，讓觀測者在地球的各個地點同時測定金星穿越太陽表面所需的時間，然后根據視差原理得出準確的日地距離。哈雷一生從未遇到過金星凌日，他也知道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不可能看到，但是他發出倡議，呼吁全世界的科學家通力協作，對下一個金星凌日進行觀測并匯集他們的數據。在哈雷去世20年后，人們迎來了1761年的金星凌日。受到他的激勵，有至少120名觀測者在全球62個地點進行了觀測。英國、法國、俄羅斯、瑞典和奧地利的多個遠征觀測隊奔赴南非、印度、西伯利亞、毛里求斯、芬蘭和好望角等世界各地。這個舉動在今天被評價為“18世紀的阿波羅項目”，這也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國際性大規模科研合作。雖然當時正值英法七年戰爭交戰正酣之際，卷入戰爭的國家仍然為從事觀測的科學家開放了海域和道路，把這項科學活動視為全人類的共同利益。

今天的人類科技已經讓人造探測器“旅行者1號”飛出太陽系，讓“菲萊”登陸疾馳而過的彗星，正是經由這些曾經團結一心的時刻奠基，人類才得以不斷邁向新的科學高峰。這部有關珊瑚礁的影片是在金星凌日現象出現的2012年發布的，她說想把這兩個事物結合在一起，是因為有關氣候變化和珊瑚礁的議題也需要全球合作。在她看來，目前人類社會迫切需要這樣令人鼓舞的例子喚起團結合作，來應對我們這個時代最緊迫的氣候變化問題。

熒光珊瑚

《珊瑚：重燃金星》是一個藝術與科學合作的例子，展示了不為人知的黑暗中的熒光珊瑚。事實上，世界上絕大多數的珊瑚都含有熒光，但在白天的環境中并不顯現，只有在黑暗環境下，通過特殊燈光的照射才能看到。這部片中除了有曾獲得艾美獎的海洋攝影師David Hannan拍攝的海底珊瑚世界，還有科學家們在實驗室利用顯微鏡和微CT拍攝和掃描的熒光珊瑚的微觀世界，部分影像由西悉尼大學的研究科學家Anya Salih博士通過間隔拍攝方式拍攝。Lynette Wallworth很高興此次達沃斯論壇也邀請了Anya Salih博士與她同行。在每次影片播放的間隙，這對藝術家與科學家搭檔的組合都會認真地向觀眾解釋，氣候變化帶給珊瑚礁的環境壓力以及保護珊瑚礁的重要意義。

Lynette Wallworth和Anya Salih博士的合作已經有14年之久，對于珊瑚礁的巨大熱情緊緊聯系著她們——藝術家與科學家用不同的方式來表達和釋放心中的熱情。和Lynette Wallworth一樣，Anya Salih博士也是第一次來到中國，但是她通過熒光珊瑚來研究癌細胞的新聞卻早在4年前就被中央電視臺和國內多家媒體報道過。這種方法是用珊瑚的彩色熒光蛋白質來給想要研究的細胞注入顏色，繼而可以追蹤細胞的即時反應。例如要研究癌細胞的表現，可以把它的基因與珊瑚的熒光蛋白基因連接起來，在顯微鏡下就能看見附著其上的彩色熒光，進而跟蹤癌細胞的變化，測試什么樣的藥物對它有效果。用熒光蛋白質標記細胞的方法讓科學家能夠看到鮮活細胞內部的一切活動，這在以前是無法實現的。2008年，三位科學家憑借在綠色熒光蛋白質研究領域取得的成就獲得諾貝爾化學獎。

當科學家擁有了熒光蛋白，就如同畫家得到了調色板，可以把不同顏色的熒光注入不同的細胞，“顏色越多，表達的越多，看到的越直觀。”Anya Salih博士說，“所以我們需要越來越多的顏色，這也是為什么珊瑚如此重要，因為它們有許多的顏色。”雖然她并不贊同“因為某些事物能讓我們獲得好處，所以我們要去保護它”的觀點，但她也承認珊瑚在科學探索上具有重大意義。“我們能從珊瑚那里獲得許多的益處，有許多事科學家也是剛剛才開始理解，還有許多的探索需要去做。”她說這就像綠色熒光蛋白質，在剛剛被發現時它只是一個副產品，沒人發現它的功能，人們想要丟棄它，但它現在卻是生物和醫學領域中使用得最廣泛的蛋白質之一。Anya Salih博士的另一個研究領域是熒光珊瑚的發光現象。珊瑚吸取太陽能，然后轉換和傳輸這種能量，這種生物系統非常有效率，但人們并不知道其目的何在。“這當然與保護珊瑚相關，但即使不是為了保護它們，我們也需要弄清楚這些問題。”

珊瑚礁是許多海洋生物棲息繁殖之地，享有“海洋熱帶雨林”的稱號，但它的生存卻面臨著氣候變化、環境污染和過度漁業等因素的嚴峻挑戰。珊瑚礁的生態系統非常脆弱，只要海水溫度超過正常溫度1～2攝氏度，珊瑚在幾個星期內就會白化，繼而死亡。1998年的厄爾尼諾現象曾導致全球最大范圍的珊瑚白化事件。從那時至今，全世界差不多已經損失了20%的珊瑚礁。有關氣候變化的預測對于珊瑚礁來說就像是一個死亡通知單，如果全球平均氣溫在2050年上升2～4度，大批的珊瑚礁到時都可能消失。

雖然有越來越多的可怕消息，但Anya Salih博士說，當她和人們談論氣候變化和環境保護時，根本打動不了他們的情感。“我們收到的信息已經過載了，所以當你聽到有關珊瑚礁或氣候變化的危機，你并不把那些當真，因為那沒有進入到你內心。” 她的經驗是，語言和信息所產生的影響比不上那種能對人們生理起作用的藝術品，因為那是很情感化的。“它打動人們的心靈，然后他們記住和理解是什么問題。”

沉浸式紀錄片

作為藝術家，Lynette Wallworth相信，“如果做得好，藝術有開啟我們心靈的魔力。”穹頂天幕通常出現在天文館中，讓人們仰望宇宙世界，Lynette Wallworth卻反其道而行，把它用于對海洋世界的體驗，使觀眾產生如同置身海底的新奇感受。在片中，不同的海洋生物向你涌來，你跟隨它們來到珊瑚礁的世界。雖然我們可以在自然頻道中看到類似的鏡頭，但它們不會對觀眾產生一種生理的影響。《珊瑚：重燃金星》開創了一種新的紀錄片類型：沉浸式紀錄片，讓觀眾的精神高度集中在視聽覺刺激，激發由右腦主宰的創意、情感和想象，人們僅憑直覺就可以理解影片的情感與意義。Lynette Wallworth說，“有時候人們在這個影片結束的時候變得很情緒化，這絕不會在看電視紀錄片時發生。”

珊瑚世界是一個社會，和人類社會沒有什么不同，“它們為了生存也要不斷奮斗。”這個社群面臨的一切也是人類社群的寫照，它們可以調整來適應一定的壓力，但如果壓力變得過大，它們將無法應對。

在從達沃斯會議現場回市區酒店的班車上，有參會代表興致勃勃地聊起《珊瑚：重燃金星》的觀后感，并推薦給其他人。這部影片已經在世界許多地方展出過，包括紐約的世界科學節、倫敦文化奧林匹亞和美國圣丹斯電影節等，Lynette Wallworth說，“就像這里的觀眾一樣，人們感覺到情感上的沖擊，他們發現自己的傷感和詫異。”Anya Salih博士認為，這個片子會引起人們去研究和學習的興趣。

環境的脆弱、恢復力、人類和復雜生態系統的關系，都是Lynette Wallworth創作的主題。珊瑚礁正在快速改變，她想成為觀察這種變化的一部分，繼續提醒人們正在發生的這一切。為了延續觀眾與珊瑚礁的聯系，她還專門制作了一個與展覽相關的免費APP，使用了增強現實技術，打開它后只需把鏡頭對準專門的珊瑚礁圖像，一個三維的微型海底世界就會在你的空間中開啟，呈現一種虛擬與現實混合的奇幻場景。Lynette Wallworth的愿望是為觀眾留下一種有關珊瑚社群的復雜度的驚奇感，和看到它幸存下去的深切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