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小城血案：白道與黑幫的模糊界限

李穎浩

9月26日，19歲的塞薩爾與同學一起走到了伊瓜拉市的街頭。這群勞爾·伊斯德羅·布爾戈斯師范學院的學生抗議當地勞動市場存在歧視。伊瓜拉位于墨西哥城以南120英里，是全墨西哥最貧窮的地區之一。抗議者很多來自貧困的農村，老師這份工作是他們最為體面的選擇之一。而他們現在不滿雇主們更喜歡城里人，瞧不起農村年輕人。

深夜，滿載學生的大巴車在回校的路上遭到伏擊，同在高速公路一旁的一支足球隊乘坐的大巴車不幸被殃及。當槍聲終于停息時，高速路上留下了六具尸體——兩名學生、一名足球隊員、一名司機和兩名槍手，43名學生下落不明。塞薩爾也在失蹤行列。

10月5日清晨，人們在學生失蹤的地帶發現了至少四處亂葬崗，挖出了28具已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體，其中17具已經確認是失蹤學生。憤怒的家人們堵住了高速路，他們還在等待，等待孩子們回家，等待調查結果，等待公正的審判給亡魂帶來慰藉。

市長夫婦的黑幫親戚

一切證據都指向當地警方。22名警察已經被捕，墨西哥官方正在調查案件起因。

據幸存的學生描述，9月26日當天，師范學校的學生聚集在街頭，抗議當地對農村學生的歧視，為即將被削減預算的學校募款。當天色漸晚時，學生們準備撤離回學校。一如往常，他們攔下了兩輛巴士。學生們戴著面具，命令車上的乘客立刻下車。在墨西哥這個綁架盛行的國度，又是在治安最為混亂的格雷羅州，當地司機對這種“劫持”行為已經司空見慣，他們把車輛交給學生，等著學生們事后賠付些損失費。學生們也習以為常，并沒把這種行為視為違法，因為“政府給我們的太少了”。

但是這次，警察追了上來。

對于那晚的具體場景，警方與學生各執一詞。警察堅持否認開槍射殺學生，但在警方的貨車尾部明顯還殘留著血跡。晚上9點，開槍的人是誰？有人說是警察，有人說是身份不明的槍手，但與警察脫不了干系。監控錄像記錄顯示，警察逮捕了學生并把他們趕下車。一伙身份不明的人把學生押上了警察的貨車。一名警察承認自己“把至少10名學生交到不認識的人手里”。

根據失蹤學生家庭的律師描述，一個名為胡里奧的學生趁機逃跑，但他無視了同伴向附近居民求助的請求。后來他的尸體在路邊被發現，頭骨上的皮已經沒了。

調查顯示，9月26日晚，當學生們聚集在一起準備回校時，伊瓜拉市長夫人正好在附近參加一項公開活動，準備發表演講。早就被貼上“惹是生非”標簽的學生們立即成為警察的驅除目標，也成了黑幫的目標。他們覺得學生們要去演講現場搗亂。

流血事件發生后，市長阿瓦爾卡與夫人下落不明，目前仍然在逃。目前的調查顯示，他們正是此次事件的幕后黑手。伊瓜拉市長與黑幫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他的夫人來自皮內達家族，和墨西哥臭名昭著的販毒集團萊瓦集團關系密切，而她的弟弟艾伯頓則在萊瓦集團里擔任管理層。當地媒體更爆出，市長夫人的另一個兄弟所羅門，掌管著黑幫“勇士國度”（Guerreros Unidos）。

這一惡劣的屠殺事件震驚了整個墨西哥，墨西哥總統裴納尼托在10月6日公開表示，一定會找到綁架學生的幕后真兇，并將其繩之以法。但截至目前，此案遲遲結果未出，甚至無法向外交代失蹤學生的去向，引起了墨西哥民眾不滿。10月8日，在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上演了一場千人大游行，他們希望政府能夠盡快查明數十名學生失蹤案的真相。在得知市長夫婦是幕后黑手后，10月22日，示威民眾前往伊瓜拉市市政府縱火泄憤。憤怒的蒙面民眾攻占伊瓜拉市市政府，看到東西就猛敲猛砸。

3成警察為販毒組織效力

墨西哥毒犯黑幫控制部分地方警察，已是公開的秘密。不過當地的學生們也絕非文質彬彬，他們以暴力示威與沖擊警察出名，經常封鎖馬路，或阻礙游客搭飛機。盡管當地的士司機及商戶都痛恨他們激烈的示威行動，但墨西哥市民更厭惡地方警察公然勾結黑幫。

“你不能把他們稱為警察。”一名負責調查的官員站在亂葬崗前說。調查官員表示，“勇士國度”正是血腥慘案的背后黑手。兩名被捕的警察供認，他們接到攔截兩輛被學生“劫持”的巴士的任務，黑幫頭目埃爾·恰奇下了“全部干掉”的命令。目前據信市長方面給的指示可能僅是“鎮壓”。

墨西哥黑幫勢力在整個社會與政治體制中盤根錯節，漫長的毒品戰爭依舊無法完全拔除黑社會的根基，其中一個原因就在于警察腐敗現象嚴重。路透社的一篇報道曾說：“要對墨西哥警員行賄可說是輕而易舉，他們的薪水少得可憐。”墨西哥警察的平均月工資不超過500美元。他們中不少人出于恐懼、貪婪而不作為或被販毒集團收買。據稱，在一些販毒活動猖獗的地區，甚至有30%以上的警察為販毒組織工作，還有一些地方政府為販毒活動支起保護傘。而其中堅守職責的人，鑒于販毒集團勢大，也奈何不得，甚至得躲著才能保住性命。

一項調查顯示，在墨西哥，90%以上的犯罪行為沒有被報案或調查，43%的墨西哥公民認為腐敗是警察執法的主要障礙。同樣，由于司法系統軟弱無能、腐敗成風，因此涉案警察被免除罪責的比例很高。出于對警察的不信任，在墨西哥很多地方，包括伊瓜拉及其所在的格雷羅州很多鎮都有游離于法律之外的民間武裝。去年3月，格雷羅州阿尤爾塔鎮的自衛武裝甚至抓住了當地與販毒集團牽連的多名警察和治安長官，將這些人押送到州檢察官面前。

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有毒品高利潤支撐的販毒集團，經多年發展已成為有相當規模的經濟、政治和軍事力量。他們重金雇傭前墨政府軍特種兵和南部鄰國危地馬拉政府軍特種兵，作戰能力和武器裝備甚至高于墨政府軍。有錢、有人、有內線情報又有武器的販毒集團，在與政府軍警的對抗中屢屢占了上風。

為了肅清警察隊伍，墨西哥前總統卡爾德龍在2010年8月一次性解雇了3200名涉嫌腐敗和犯罪的警察。這一比例約占該國全部警力的十分之一。這3200名警察均沒有通過“信任測試”，其中465人被指和犯罪案件或團伙有關聯。另外，卡爾德龍還派軍隊在18個州巡邏，除了搜捕毒販同時也調查地方警察是否與犯罪集團有牽扯，警察抓警察、軍隊繳警察槍械的事因此屢見不鮮。

不過，這一“表明墨西哥政府鏟除腐敗警察決心”的行動依舊收效有限，以致出現此次轟動全國的事件。墨前任總檢察長摩拉曾一再表示，墨西哥面臨的一大威脅是黑幫的力量凌駕于政治之上。這個問題不解決，則難肅清警察隊伍。那么，解決這個問題到底有多難？或許從墨西哥革命制度黨曾被曝出在掌權時與毒品集團進行秘密交易以維持墨西哥的穩定中可窺一斑。

坐落在墨西哥95國道旁的伊瓜拉市可謂墨西哥社會的縮影。當地議員事后對媒體說：“每個人都知道市長家與黑幫有聯系，但人們視而不見，聯邦政府這樣，州政府這樣，連政黨也這樣。”據調查官保守估計，當地至少有30名警察與黑幫長期勾結。

事發后，墨西哥總統涅托派遣聯邦特別警力接管了伊瓜拉，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沒人知道伊瓜拉當地警力系統已經腐敗到何種程度。而當新上任的警官在政府大廳里開始辦公時，他們收到了來自“勇士國度”的恐嚇信息：“你們還有24小時。如果不立刻釋放22名警察，我們將開始公布與我們合作的政府官員姓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