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甘邊懷古

郝瑞

丁亥無射，余自扶州適隴，浮游陜甘邊。辛卯，首至兩當。嗣，再發兩當，弭轡膚施，其間二千五百里，次第游耀州、栒邑、正寧、合水、環州、華池、甘泉七境。是行也，趼足半陜甘，所歷多僻壤，至于遐陬，人煙絕少，車軼不至，胥仗腳力，且一路獨行，旅魂數驚，踽踽涼涼，棲棲惶惶，不勝辛楚之至。時，或前途未卜，輒必躑躅焉、噓嗟焉、徘徊焉，每狼狽不知所向，遂乃搔首自咎：奈何以己一念之誤而負妻孥數番指諫。

辛卯爾日，值霜降，故道八景之嘉陵晚渡、琵琶秋水皆氣肅陰凝，凜然難近，用徑趨楊店。于斯，憑高遠盼，覘眺通玄先生修真處，其于萬頃松濤之中杳若有無間爾，余怳然如出埃境。

甲午晝分，至照金，探薛家寨，乃一見驚心——迎面覷之，直乃一巨石，若不附山，崛然特起，塊然獨立，高可百丈，上干云霄，崖壁袒露，巔覆翠冠，姿態藏昂，誠造物之尤也。其上，嶄巖獨拔，危欲崩，適崖畔有只羊兀立，似有所思，視萬丈深淵若無睹，望之令人膽裂；其下，石雞成群奮起于叢菅，狍子三五一過乎玄林。俄睹一物，類鶴，高可三尺，細腳伶仃，舉足不定，墨頸赤喙，顧盼玲瓏，倏然驚風，凌空遠遁，殊可觀也。遂緣崖腹蹊畛捫荊援柯而上，然荒徑窘步，久之乃及頂。登高遠眺，游目大荒，氣象雄甚。曩昔，陜甘邊府徙治南梁，皆以徒恃天險情不足以御敵，乃遂退走，扼守荔園堡，憑梢林腹地以自固。然險塞如薛家寨者，若為敵所控，則眉睫之禍立至，故包家寨三窟之算以薛寨一帶為第三路游擊區，旋于民國廿三年克復之。斯寨傳以為薛剛屯兵之所，然其與史迥異，誤也。晚憩照金，月如晝。

翌晨，無朝餔，北首田玉川，謁陳家坡。未幾，川上有山倬立，山半，一臺平曠，乃陳家坡也。甫及村塢，一犬乃吠，村中數犬，聞風咸吠，諺云“百犬吠聲”，信也。村居皆石屋，計有二三十戶。會址故宅院有古井大木，木可三拱，井既久眢。渴甚，因求湯于村媼，媼出家釀米汁饗余，數甌俄頃輒盡。飲畢，殊不覺旅況之艱、陌路之疏也。然余以異鄉過客，坐受嘉栗，情殊不勝，乃昂其直，媼不受，遂赧然欲醉，頹然徑去之。

逾午，抵姚峪。西北望，三石并出，比肩兀立，謂之筆架絕類，而其峰高、間距之勻尤畢肖。香山者，陜甘名藍也，素以觀音道場而與普陀爭雄長，然俗說原其饗祀者至民女妙善，余則以為不然，蓋香山之為禪苑，興于苻而盛于姚，妙善說則始于宋，故系附會甚明，此亦見傳說之承謬既久矣。曩者，杜衡一炬，光焰亙天，古剎焚毀，僧徒逐盡，此誠事之已甚者也。今者，梵宇頗壯，乃恒通法師積年新之。殿右鐘鼓樓尤奇，兩重三許丈，制度罕異，虬檐翚飛，乃磚疊成，幾盡輪扁之妙，唯通體磚砌，鐘為所蔽而不甚揚，然亦愈彰其空蒙、淵邈焉。

丙申，朝辭照金，日中而趨百里，至栒邑，乃過馬欄，訪轉角鎮。此疇昔作廿六軍之所，而杜勵君實有與焉，且首膺軍政委，設若彼不茍其生，蹈死如飴似仲祥，則其功烈足銘青簡，壯節足垂千古，惜哉！已而，去轉角鎮，抵五頃塬，訪南邑。塬畔緩坡，呈階除狀，約四五級，層窯疊累，囊歲乃關中特委署。一側稍豁處，有窯五六孔，窯前老桑，傳為習仲勛手植。時隴東寒甚，其黃而隕，撫干諦觀，桑樸皸皴，亦近百年物耳。桑立重阜，直遠山，覽重巒延袤，松濤疊嶺，恟佳處也。

比還栒邑，殆日禺矣。飯已，頓覺胃沉若石，少嘔逆，乃宿恙，向苦寒疾。何以解之？唯有酵母，然此豈客中所得匆猝求者？無如之何，乃負疴而臥。是夜，斗室凜然，竟旦無寐。

旦日日昳，行過二百里，宿合水。爾夕，重陰厲風，秋寒方深。

戊戌，平旦玄霜，乃雇請司機，徑造包家寨。末涂道惡，不宜車，遂舍車上。遡風盤桓中，邂逅一板車，遠視殊龐然大物也，近觀始見其上直一居所，鍋灶叉耙雞犬妻子皆具。一丈曳車，埋首拽步，行戧風，甚疲殆，似成弩末。余欲諏詢寨址所在，然呼之不應，更欲近之，一犬乃雄踞其上吠余，遂引去，莫敢少眄。有頃，頓覺霜霰垢面、罡風砭骨，蓋已立張舉塬顛矣。眄睞良久，忽見一徑隱于后塬草深處，乃右指自語曰，此處少異，得毋是乎？前趨數百步，至塬畔，伺之，果廢寨舊址也，顧尚遺土穴五六窟，然已極于荒殘，更無碑碣可驗，心甚哀之。村頭歧路，旁有國槐、木梨各一本，傳以為唐時物，槐干數圍，壽矣。晡后，復取道蒿嘴鋪還合水，息足老合水。此本縣舊治也，去今治七十里，唐武德間置，時稱蟠交，蓋以城踞大小樂蟠二水交匯處而得名也。時，夜幕垂晦，余枵腹盤街，覓食葫蘆城。至西關，見一食肆，客絡繹頗夥，乃入。其煎餅與京中果子殊異，辣甚；而干豬腿金針湯尤珍，豨肉香咸、少膩，金條肉厚、味醇。食已，始信合水之“西北特級金針”恟絕品也。曩者，每斥外貿、商務諸部所頒“字號”以為不信；“字號”固不必盡當，然合水金針宇內無雙，非閩粵所及，則誠不可誣也。唯湯具類瓦缽，質粗樸，貌不佳，余亦以為古質如斯，其過秘色多矣。

詰日，食時首涂，赴環州。旋過慶城，不入，徑造曲子。既至，問雙城之八墉所在，莫之知也，或云無之，或云久廢，未可得而詳也，遂孑然往視之。先于村東覿殘垣一堵，比鎮衛生院而臥，長可十數丈，高過住院部屋脊丈余，雄甚，次見城垣西南殘角雖立欲頹，余廢盡，至墉基不存。故城南北廣，可二百三四十丈，東西狹，止六七十丈，適乃一矩爾。已而，一翁至，謂余所為何事，具以告，彼曰無能為也已。凡三刻，再逢一嫗，叩所以，猶曰不知其所然。凡數問，村人始稍有聚者。一鄉姑語云，昔聞西寧侯宋晟永樂初首置曲子驛，寧遠侯何福嗣城焉，故曰雙城，嘗以問其祖，祖亦曰信然。伊之意，似謂以其次第再城而名之，然使緣先后論，當曰新故而已，豈得成雙作對哉？蓋耳食之談也，非的論明甚。是夕，宿曲子。荒雞號罷，近四更，邊月登秋，夜涼如水。

庚子隅中，北啟而東折，直走華池。其間，首過木波城，乃范文正公所筑。自此，夾川皆危塬，左右多榛莽，氣象窘甚，非環江川可比，近八珠始稍曠，再經白馬、五蛟，抵華池。斯隅川谷疎豁，眾塬坡陀，川底塬頭，牛羊至多，每每十數或數十乃至數百為群，京畿罕有，草偃風過之際，乎嗚嗚，有似敕勒歌者。

來晨，霜天紫塞衰草，適覺隴上旅衣寒早。食時，出縣城，過老爺嶺，入二將川，此華池四水之一也，余乃元城、柔遠、城壕三川。再走鐵匠溝、廟拐溝，有關帝廟，內置二鐵鶴，立龜背，高三尺，隱然欲舉，頗奇。其上乃二將城，踞二將川、鐵匠溝交匯處之西嶺。城分南北，北倚山陽半臥，城垣自川底直上嶺頭，絕險；南更雙城連體，英神兩朝，前屯熟戶蕃兵，后駐禁廂兩軍。城西躡荒徑可至秦直道，城東隔岸廟洼山下一古壩址，長可九十丈，南抵水濱，幾與城南廟溝水陰山腳銜。度宋時斯塞三面臨水，北東南環為一玦，實一水寨也，用有《宋史》所謂英宗治平三年“諒詐親率軍數萬攻大順……布鐵蒺藜大順城旁水中，騎渡水多躓，驚言有神”事，時蔡子政知慶州也。

逮及日中，寥宇朗甚，一碧無纖翳，適有邊朔旅雁二三，失其群匹，然亦了無留意，南圖相仍，乃解范希文“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之語，蓋若斯也。

去二將城，往謁南梁。南梁川道雜陳，有白馬廟、玉皇廟、吳堡、豹子、義正等數十川，而二將、荔園堡兩川尤其著者也。近荔園堡，始見其乃南梁故莊東隅一臺地，北宋英宗時，地名馬練平，蔡子政城于茲，嘗分屬三千熟戶守之。遙見堡門有額，漸近乃辨，蓋“荔園堡”也。村人云，堡名亦英宗所賜。堡內遺跡寥落，清音閣、關帝廟乃其著者也。廟門檐懸習仲勛手書匾，曰“陜甘邊區蘇維埃政府舊址”，因憶吾鄉解州關帝廟之門額，其曰“大義參天”“精忠貫日”，蓋云長之道與陜甘諸賢一也。是夕，宿南梁，飯疏食，飲水，食甚糲，水則清冽熨齒，直逼肌骨。

越明日，食時登涂，午漏下始涉林鎮境，皆窮林絕壑也。自是遂絕少人煙，行過數十里，無復村疃。緣涂蔥蘢彌望，山無童，皆寒木森森，蔚然而深僻。寂甚，乃長嘯，非唯不解，亦形其寂。過木架梁，始復見寒村數落，尋抵四合臺，爰于寨子灣逡巡半晌方去之。嗣，循梁北向，行未五里，輒之雙塔寺遺址。原寺立于豹子川頭、雙塔溝口，然已僧宇廢盡，唯余宋金基址依稀可按，又一殘碑，奈蝕剝磨滅之余幾無可讀。之前，設華池令釋前鑒之慮，足加護之功，舍縣治而于此營葺，并增飾亭榭，再與山川相輝，則其妙遠過今雙塔森林公園之比鬧市而處也。

嗣，緣豹子川經華池東寨至太白鎮，宿焉。東華池，西魏大統初置縣，宋初尚因之，熙寧中始廢為砦。西城山半，有宋塔孑立，似若佇聆葫蘆河之千載溪聲。塔通體磚構，八角七級，縱斗拱蝕毀，斑污遍體，秋顏蒼黯，亦難掩其淵雅、高古也已。意者，自蜀入隴，行過二千里，覽六縣，而山水之勝無出華池者。

癸卯亭午，至甘泉。自踐陜甘邊，至是凡浹日，皆高秋，纖云偶過，風物倍澄，甚宜登涉，誠客中之幸也。不意，過日跌，始則晝忽晦，終則月如鉤，不易者唯厲風橫甚，林莽響應，竟夕耾耾。

會明，赴下寺灣。鎮不大，地閑僻。曩昔，縱其香林古寺，亦僅冠陜北，然自毛潤之一夕駐泊，遂進為勝跡。既至弘門，食頃間，閱謁者絡繹，無慮以千計，且多信女。寺西，削崖兀立，其上數十竇，人跡似不可至。寺僧云，絕壁內如蟻穴，靡窟不通，然不知其用為何，或曰違兵燹，或曰避水患，兩造紛嘵，莫衷一是。爰于洛河左右逡巡竟日，逼夜方投足甘泉。

逾日侵晨，疾走膚施，不食頃，已風馳于包西線矣。逮及長安，旅顏未洗，竟于仲祥梓里獲睹其所遺象箸一雙。欽惟英賢當年并非起自壟畝、力田艱食，而奈何以千金之軀、攜不二之志徑赴陜甘邊？誠甚可壯也！余由是始悟，旅泊人寰、茍免其身者雖眾，然特立獨行、無所取于世者亦不可謂寡。愿乞英雄復生，俾鄽井、罔法之徒大不得志于今，且以覺斯世之昏昏也。

今世風澆漓，人心蹐駁，恟有不可遏之勢，而余每以弱植一介強與之角，故恒援子丹、子長一流人物以壯吾意。余初以金石自況，未嘗屈色于流俗，邇來猶戾乎時宜，由是遂耽于稽古。至若陜甘邊，特寒鄉絕壤，歷代詩客，鮮有措意者，遑論假以齒牙，而余性識闇鈍，才章低拙，所成四韻，殊不與圣地稱，庶幾籍以白吾心之景佩、見先驅之去就云爾。

余荒陋，寡學殖，聊以沿途睹記錄于茲，不文之辭，荊楛雜陳，其於描敘、論議鮮有可觀者，徒一游衍山水、羅陳瑣末之行記耳，其何有于序哉？

故道松濤

更元故道始標名①，萬頃松濤怎植成②？

罡氣飄忽敷淡粉③，虎皮斑駁映陽精④。

森森但覺周天碧⑤，淼淼難尋一洞煢⑥。

遍野仙蹤無覓處，通玄已跨白驢行⑦。

注釋：

①更元：秦惠文王更元十三年（公元前312年）于今兩當置故道縣。標名：顯名。

②兩當縣楊店一帶有亞洲最大的白皮松天然林近三千公頃，“故道松濤”為兩當八景之首。

③罡氣：道教語，剛勁之氣。據傳，前去拜訪張果老的何仙姑在登真洞前無塵溪沐浴后正在涂脂敷粉，突然一陣大風將香粉揚起，瞬間染白了漫山青松支桿。

④白皮松樹皮呈白褐相間的不規則斑鱗狀，故稱虎皮松。陽精：太陽。

⑤森森：樹木繁密、陰沉貌。碧：青綠或青白。

⑥淼淼：水波浩大貌。一洞：兩當縣城東15里之鸑鷟山中有登真洞，傳為張果老修真處。煢：孤獨。

⑦開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 ，唐玄宗賜張果老號“通玄先生”。

薛家寨

隋煬過處聳孤磐①，似與蟾宮欲斗寒②。

古寨出名應賴訥③，溪山入畫乃成寬④。

霧埋絕壑千峰沒，流掛巉崖一線單。

子午嶺端虓虎踞⑤，千軍辟易莫回瀾⑥。

注釋：

①隋煬帝當年巡游今照金一帶時曾說“日照錦衣，遍地似金”，當地因得名照金。孤磐：薛家寨為橋山山脈之南端，東、南、西三面絕壁，實乃一700多米高的超級巨石。

②斗：比，較量。

③訥：薛訥，薛仁貴長子，于唐開元二年在渭源大敗吐蕃軍，斬首數萬，玄宗任其為涼州鎮軍大總管，曾屯兵薛家寨。

④寬：范寬，北宋大畫家，其《溪山行旅圖》的原型即薛家寨一帶的山水：薛家寨橫空出世且略帶方形的巨大山體及山頂叢林，姚峪川正溝盡頭的一線懸流，姚峪村的白雀寺等。

⑤子午嶺：橋山山脈之一支，其南端東支延伸至耀縣。

⑥辟易：退避。回瀾：挽回局勢。

陳家坡

半山獨臥照青龍①，農舍皆為石板宮②。

腳履一川流批壑③，腰纏萬馬霧追風④。

幾聲雉雊邊村寂⑤，諸嶺霜欺老樹紅⑤。

自此何妨辭大邑⑦，芒鞋野杖逐秋蓬⑧。

注釋：

①陳家坡村坐西朝東，位于半山腰。照：面對。青龍：以五行論，東為青色，故青龍代表東方。

②陳家坡全村二三十戶人家，其房屋都是石板筑成，連屋瓦也是石板。宮：古代對房屋的通稱。

③田玉河從陳家坡村所在大山腳下流過。批：擊，打。

④早上，田玉河川水汽蒸騰，西北-東南向纏繞半山腰飄過，川道風大霧急，似萬馬奔騰。

⑤雉雊：野雞叫。 邊村：偏僻冷落的邊地村莊。

⑥田玉河對面岡嶺上漫山遍野的杠樹葉已經被霜打紅。欺：凌虐。

⑦大邑：大都會。

⑧野杖：持杖野游。秋蓬：秋季隨風飄飛的蓬草。

大香山寺

烏集長安欲壓城①，佛奴子著慕容纓②。

前秦公主終開悟③，后土殺聲怎闔睛④？

愿出有神千手具⑤，悲來無量一枝青⑥。

色身永駐奇峰洞⑦，三石嵯峨及九閎⑧。

注釋：

①公元384年，西燕慕容沖與后秦姚萇合兵圍長安。當時，數萬只烏鴉盤旋于長安城上空，悲鳴聲鋪天蓋地。

②佛奴：楊佛奴，東晉仇池首領楊毅之弟楊宋奴之子。佛奴投奔前秦后，苻堅將其小女嫁于佛奴子楊定。公元385年，楊定從長安城西門出擊時為慕容沖所擒。

③據傳，姚萇攻陷長安時，楊定妻攜御璽赴大香山寺出家。民國年間，大香山寺還有一方玉印，“大同御璽，類瑪瑙色，全體透明，中有白脂，宛如游龍”。而香山寺傳說中觀世音化身的某王之女即苻堅此女、楊定之妻。開悟：解悟。

④后土：大地。

⑤千手：《千手千眼大悲心陀羅尼經》有云：“我時心歡喜故即發誓言，若我當來堪能利益安樂一切眾生者，令我即時身生千手千眼具足。發是愿已，應時身上千手千眼悉皆具足。”

⑥一枝：三十三觀音中之楊柳枝觀世音左手結施無畏印、右手持楊柳枝。

⑦色身：肉身。

⑧三石：香山由東西向排列的三座石峰連成，故又名三石山，海拔一千五百多米。九閎：天庭大門。

包家寨

橫空獨出舉人塬①，井鬼齊眉手可捫②。

日魄孤槐臨漢表③，云冠九脈有唐根④。

宋楙寒馥來姑射⑤，漕邑長歌話舅恩⑥。

姊妹湫波平似鏡⑦，雙眸泓澈倒乾坤。

注釋：

①舉人塬：合水縣蒿咀鋪鄉張舉塬，是當地方圓百十里最高的塬峁。

②井鬼：二十八宿之井、鬼的分野為秦。

③日魄：太陽。漢表：天外。

④張舉塬上的千年古槐為中唐時所植，主桿由9股支桿構成，綠冠如蓋，被尊為神樹。

⑤楙：木瓜。張舉塬上還有一株北宋年間所植的木瓜樹。寒馥：清涼的香氣。來：招來。姑射：仙子。

⑥公元前660年，北狄侵衛，衛破，許穆夫人驅車趕到衛國暫處之地漕邑，救濟難民，整訓軍隊，與衛國君臣商議復國之策，并建議向其舅氏齊桓公求援。齊桓公后派兵援衛并助其在楚丘重建都城，衛人遂有《木瓜》之詩，據《毛詩序》，“衛人思之，欲厚報之而作此詩也”。

⑦姊妹湫：張舉塬另有相連的二湫，形似月牙，潭水深湛。

⑧泓澈：清澈之極。

曲子鎮

長芒蕭瑟覓雙城①，披拂千年曲子聲②。

邊戍當需寧遠力③，朝廷寧釋建文卿④？

時人莫辨懸梁計⑤，故地空余障眼塋⑥。

辱不勝榮青簡謬⑦，銀塘從主實堪旌⑧。

注釋：

①長芒：長芒草。雙城：明永樂初，征西將軍何福筑曲子城時，當地尚有一西漢故城遺址。

②披拂：飄動，吹拂。樂音飄蕩，曲聲如風，掠長芒草而過。曲子：曲子驛，因當地征人常彈唱思鄉琵琶曲，故得名。

③邊戍：邊疆。寧遠：寧遠侯何福。

④釋：赦免，放過。何福本為建文帝舊臣，但后被明成祖委以寧夏總兵。永樂八年，朱棣解除何福軍權，福“懼罪自殺”。建文：明惠帝朱允炆。

⑤正史稱何福懸梁自盡，但《湘潭銀塘何氏族譜》云：“公陽告終于家，遂得釋，而實歸隱銀塘，當時竟迄無知者。”

⑥障眼：遮蔽或轉移他人視線。當時的何福墓是假的，他最終葬在銀塘。

⑦辱不勝榮：《明史》稱“福固不以功名終，而成之延及苗裔，榮不勝辱，亦奚足取哉”。

⑧傳說永樂二年，朱元璋一后人落腳銀塘并娶何氏女為妻，此或即建文帝，何福或于“靖難之役”中掩護建文帝出逃并匿跡湖南。

二將城

析塬裂谷撼乾坤①，一十三川鬼斧痕②。

塞下陳戎文正略③，隴邊窺宋武皇孫④。

一聲畫角霜晨咽，二將城頭曉月昏⑤。

今日關山風正疾⑥，猶聞羌管欲追魂⑦。

注釋：

①析：劈開。

②一十三川：南梁一帶有豹子川、白馬廟川、玉皇廟川、二將川、平定川等十三條川道。

③塞下：邊塞。陳戎：部署軍隊或兵戎相見。范仲淹經略環慶路時，大力促進民族團結，加強軍事訓練，并在鹿延、環慶、涇原等路的邊防線上修筑了很多城堡。

④隴：甘肅東部。武皇：夏太祖、神武 皇帝李繼遷，夏景宗元昊為其孫。

⑤二將城：位于今華池縣山莊鄉，范仲淹知慶州時所筑，仁宗賜名“大順城”。《漁家傲·秋思》即作于此，其遺址猶存。

⑥關山：關隘山嶺。

⑦羌管：羌笛。追魂：奪取魂魄

荔園堡

紫塞橫陳四十梁①，荔原危壘鎮西羌②。

昭英殞命矜神算③，思順投營葺舊堂④。

涇渭訓兵推墾化⑤，熙寧前席問戎章⑥。

應憐刁斗催霜鬢，人老陽關嘯漢驤⑦。

注釋：

①紫塞：北方邊塞。四十梁：廣義上的南梁由周圍四十多道山梁構成，其東南西北分別有野果梁、張灣梁、走馬梁、銀山梁、掉莊梁、杏樹梁、寨子梁、腦子梁、六道梁等。

②荔原：荔園堡。宋英宗治平四年，蔡挺知慶州，于馬練平首筑荔原堡，遣三千羌人駐守。西羌：西夏為西羌之黨項羌所建立。

③昭英：西夏毅宗李諒祚。宋英宗治平三年，諒祚率大軍攻大順城，蔡挺下令將鐵蒺藜放于護城河中，敵軍戰馬踩上鐵蒺藜而紛紛倒斃河中，故三天強攻未能破城。最后，諒祚親赴前線督戰，蔡挺部署強弩手將其射傷。西夏軍遂轉攻柔遠城，但蔡挺已提前從大順城分精兵赴柔遠城駐守，故西夏軍再敗。諒祚因箭傷過重而于次年冬不治身亡。

④思順：環州熟羌首領。投營：投向敵方營壘。大順城之役后，思順舉族投奔西夏，蔡挺命人到處揚言說思順還是要回歸大宋的，并為其修繕了舊居，還屢派軍隊外出迎候，諒祚中計，不久就將思順毒死。

⑤訓兵：練兵。蔡挺知渭州時，特設勤武堂訓練軍隊，并逐步建立、健全了軍隊的編制、組織及戰法。墾化：開墾荒地。當時，蔡挺清理出的邊境荒地以及冒耕田地近2000頃，并招募人佃種，隨后又在定戎軍修筑熙寧砦，拓地兩千頃，遣三千士卒耕種守備。

⑥熙寧：宋神宗年號。前席：在坐席上移膝靠近對方，表示聽得入神。戎章：兵法。熙寧五年，神宗召蔡挺至崇政殿請教涇原練兵法，并召各路將領進行現場考察。最終，蔡挺練兵之法獲得高度評價，并在各郡予以推廣。

⑦蔡挺之《喜遷鶯》中有“漢馬嘶風……刁斗靜……誰念玉關人老”等句。

寨子灣

山灣古寨了無蹤①，四合臺巔眺嶺東②。

豹子川前林隱寺③，鳳凰聲里塔臨風④。

曾矜雙剎雕千佛⑤，只剩孤松吊斷鴻⑥。

汩汩寒流吟澗底，至今似說海陵雄⑦。

注釋：

①陜甘邊蘇維埃政府及陜甘邊軍委舊址位于華池縣林鎮鄉四合臺村的寨子灣。

②嶺：老墳梁及沙蓬梁。

③雙塔寺遺址位于林鎮鄉張岔村南豹子川與雙塔溝交匯處一臺地上。

④傳說雙塔寺初無塔，后方丈夢見兩仙女說：“欲要寺院香火旺，需空院中數丈方。”次日，全寺僧眾在院中清理出一塊空地。午時，兩只彩鳳駕彤云而至，并于陣陣鳳鳴及萬道霞光中降臨寺院，兩幢清秀、挺拔的石塔隨即拔地而起。

⑤矜：自恃。剎：佛塔。千佛：一號塔通體雕有3600多身佛像，二號塔亦有600多身。

⑥2000年，一號塔被盜，后追回。次年，縣政府將兩石塔遷至縣城森林公園。斷鴻：孤雁。

⑦雙塔寺建于金正隆至大定年間，為海陵王完顏亮敕造。盡管海陵王在史上有無道主之稱，但他整飭吏治，加強中央集權，奠定了金朝的統治基礎，且其漢文化修養極高。

下寺灣

香風陣陣柏森森①，鶴嶺屯云裊磬音②。

遠鎮環山人未識③，寒川帶露霧先侵④。

靜開朔望晨鐘徹⑤，岸隔商丘古鉞喑⑥。

路腳山菊三五點⑦，閑花不問去來今⑧。

注釋：

①甘泉縣下寺灣鎮的香林寺始建于唐玄宗開元二年，因滿山上萬顆古柏飄香而得名。

②鶴嶺：仙道所居之山嶺，香林寺有“陜北小華山”之稱。屯云：聚集云氣。裊：繚繞。磬：道教法器。

③下寺灣鎮坐落在香林寺以東洛河對岸一山灣里。

④香林寺腳下有洛河流過。

⑤開靜：道教叢林于每月初一、十五晨以大鐘“開大靜”，香林寺亦如此。徹：穿透，香林寺大鐘的聲響可達20多里。

⑥商丘：香林寺對岸的閻家溝于2005年發現一座晚商方國首領大墓，出土的“羊首青銅鉞”是國家最高軍事權力和刑罰號令的象征。喑：沉默。

⑦路腳：路邊。

⑧去來今：佛教語，過去、未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