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和你談戀愛

◎凱 歌

不想和你談戀愛

◎凱 歌

俺一共談過三次戀愛。

第一次是上高中那年，喜歡上了鄰班的一個女生，暗戀了好久，終于鼓起勇氣寫了一封長達(dá)十多頁的信，趁放學(xué)教室沒人，做賊似的塞進了她的書兜。就在俺心里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時候，校園里傳來了一個爆炸性的新聞：那封信第二天一早被貼在了校園的宣傳欄上。等俺跌跌撞撞地趕去，見幾個毛頭毛腦的家伙正搖頭晃腦地讀著那些熱情似火的表白。當(dāng)晚，俺越墻進了女公寓樓，試圖當(dāng)面問個清楚。剛一落腳，一只狼狗嗚哇一聲親吻上來，緊接著門房牛大媽罵罵咧咧地舉著一根粗大的棒子沖了出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過來的俺這次閃電般地越回墻頭，身后傳來牛大媽震耳欲聾的嘶鳴：誰家大牲口又?jǐn)嚾α耍o你達(dá)達(dá)（爸爸）報喪來啦！

第二次戀愛是在大學(xué)的時候，那年頭整天忙著考研、計算機等級過關(guān)，等俺一回頭，發(fā)現(xiàn)身旁的酷哥們每人胳膊上都挎著一個MM。再不能當(dāng)苦行僧了，俺舉著拳頭朝天發(fā)誓。俺就邀請在教室一角拿眼神瞟過俺的一位MM去逛動物園。MM正啃半根奶油雪糕，瞪著眼說你弱智啊，獅子老虎有啥瞧的，要玩就玩刺激的。于是俺就有幸站在了百米高的蹦極臺上，聽MM在空中發(fā)出的一系列撕心裂肺的怪叫，俺的大腿抖得比篩子都厲害，心想為了泡妞，死就死吧。結(jié)果這一蹦下去，俺啥都不知道了。等俺醒來，床前圍了一群人，MM捂著胸口說嚇?biāo)廊肆艘Ｉ嵊岩浑x開，MM靠上俺的肩膀說，真的不知道你有恐高癥，今后就聽你的啦，下次去哪兒玩？俺受寵若驚地直起腰說：青龍寺吧。青煙裊裊，香霧彌漫，這是俺最喜歡的一種氛圍，俺給MM講了好幾個童話故事，到了一處花草繁茂、人跡罕至的地方，MM一把拽俺進了樹林，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俺說，除了故事，你還會什么？俺說俺還會背佛經(jīng)，接著就給她背了一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怕她一時聽不懂，就給她解釋了一番。她盯著俺說，別人說你有神經(jīng)病，現(xiàn)在才知道你真的有神經(jīng)病，天呀，俺怎么找了個神經(jīng)病做男朋友呢，說著一下子就竄了出去。俺慌忙去攆。不知道是俺跑得太慢，還是的士跑得太快，就這樣，俺的第二次戀愛就和俺說goodbye了。

第三次戀愛是在參加工作后，那幾年除了工作就是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看書。鄰居大媽說：小伙子你看你工作也穩(wěn)定了，房子也有了，為啥不談個對象呢？俺回答還不想談戀愛。俺媽一把奪下俺手中的書，把俺攆出門說，去談戀愛咯。終于，在鄰居大媽的撮合下，俺去見了一位姑娘。初次見面，那姑娘臉蛋白皙，身材窈窕，嘴巴猩紅，只是眉毛被拔了去，兩彎又濃又黑的眉兒是畫上去的。俺說你怎么把眉毛拔光了。她說你這人真逗！回家俺媽問：“咋樣？請人吃飯了沒有？”俺說沒有。俺媽一聽就急了：這咋行呢？說著從大衣櫥翻出幾張百元大鈔：姑娘想吃啥就買點啥！小妹在一旁說，老土，都啥年代了，現(xiàn)在年輕人追求的是浪漫，哥，去蹦迪！可跳舞并不是俺的強項，或者說俺壓根兒就不會跳舞，兩首曲子下來，俺覺得兩腿抽筋、脖子發(fā)硬。無眉MM說你跳舞的樣子很有個性。俺一甩頭發(fā)酷酷地說就當(dāng)風(fēng)格吧，正說間，MM神情大變，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原來是俺不小心踩上了她的腳丫子。俺說對不起，她說，你把俺的襪子踩破了，俺摸摸腦勺說，俺踩著了你的腳丫子，可沒踩你的襪子，你的襪子怎么會破呢？她一甩頭說算了算了。俺請她吃飯。看著一碗香噴噴的“四十里鋪”羊肉面，俺的口水都快扯下來了。說聲別客氣，俺端起碗一陣唏哩嘩啦地啃了精光。等俺抹完了油嘴，她還沒動筷子。俺問，你怎么沒吃？她說飽了。俺說沒吃怎么就飽了,真奇怪!她說了聲再見，一溜煙兒搭上了的士。

就這樣，經(jīng)過第N次戀愛，俺還是俺。

三年后的一個秋日，俺去古城西安玩兒。朋友將俺帶到家中，向俺介紹了他的父母，噢，還有小妹。

他的妹妹長著一對勾人的鳳眼，彎彎的眉，一對酒窩兒似笑非笑，頭發(fā)被一只白手絹高高地盤了起來，愈加顯得身材的窈窕。

“這是俺妹妹！”朋友說，見俺一副目不轉(zhuǎn)睛的樣子，便私下指著俺的鼻子壓低嗓門說：“可別打她的主意，否則俺們朋友可沒得做！”

俺說：“不會吧，怎么會呢，俺可不想這么早談戀愛!”

第二天一早，朋友陪俺去當(dāng)?shù)匾粋€有名的風(fēng)景區(qū)游玩，隨行的便是他的妹妹。

她的名字叫高婷，師大畢業(yè)，工作一年了。

高婷，嘖嘖，真是亭亭玉立！

朋友很豪爽，兩瓶本地的老酒很快被俺倆一掃而光，俺們唱著陜北民歌，大侃畢業(yè)以來的奇聞軼事，歇斯底里地瘋著。

高婷幫俺們拿衣服，并收拾俺們?nèi)釉诘厣系臇|西，一路上她的話不多，只是忠實地做俺們的聽眾，偶爾投過來一個微笑算是對俺們的回應(yīng)。

回家的時候，朋友接到公司一個電話，就匆忙交付了幾句，打上的士先走了。

路上，俺向高婷說起了俺和她哥在大學(xué)時的事情，也說起了大學(xué)時的一些生活麻辣燙。高婷饒有興趣地聽著，不時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俺給她講大學(xué)里的幾樁愛情趣事，大都是些“美女多情，英雄無意”的鬼話，胡侃了半天，俺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感嘆地說：“自古才子命多舛，俺這一生注定要做一個孤獨的人啦！”

高婷見俺似乎動了真情，連忙勸慰說：“不要這么灰心吧，說不定現(xiàn)在就有人愛上你了呢？”

俺一聽這話，既驚喜又緊張，忙對高婷說，“別別，別這么直接吧，俺還沒想到和你談戀愛呢？”

高婷愣了愣，忽然勃然大怒，說：“鬼才想和你談戀愛呢！”

高婷將衣服一下扔回俺的懷里，上了一輛的士。俺慌忙去攆，一路上直覺得臉紅耳熱，連頭皮也在發(fā)燙。

社區(qū)停水，正趕上朋友沒回家。俺主動承擔(dān)起下樓提水的營生。看著俺汗流浹背的拼命勁兒，高婷的母親直夸俺勤快，并說她家這兩個活寶如果有這個小伙子一半兒勤快就好了。他的父親一邊研讀棋譜，一邊點點頭。高婷的嘴巴翹得老高，能掛兩只油瓶，馬尾一甩，一副不屑的模樣。

吃飯時，兩位老人不停地往俺碗里夾菜，俺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趕快回夾給兩位老人。俺看了看高婷，夾起一只雞翅，高婷趕緊把碗從餐桌端起來說，“別給俺夾，俺怕吃多了噎著。”她母親說，這孩子怎么說話呢？她父親也有些生氣，她解釋說，“俺是不喜歡中國人的這種飲食方式嘛！”

剛放下飯碗，電話鈴就響了，是樓下的鄰居催促老人去殺棋。高婷的父親樂呵呵地唱著秦腔《二進宮》下樓去了，不一刻她的母親也要去打牌，臨走打開電視讓俺看電視劇散散心，解解悶兒。

高婷去參加夜大學(xué)習(xí)。她出去不久，天空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陰了一天的老天爺終于變臉了，不一刻便下起了瓢潑大雨。終于，這個季節(jié)的第一場大雨提前降臨了。

待高婷回來的時候，已然變成了一只落湯雞，雖然手里握著一把不知從何處弄來的雨傘，但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

俺為她準(zhǔn)備好熱水洗臉，她一句沒說只管洗涮，完了一屁股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fā)上，似乎已沒有了多少氣力。

她說了句還沒睡呢，就雙眼瞇了過去。俺問了句她也沒搭腔。約莫過了十多分鐘，俺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的粉面已變了顏色，俺借遞水的檔兒碰了碰她的手。呀，燙得像剛燒好的山藥蛋！

“我發(fā)燒了！”她迷糊著說。

俺到處尋找一些可能退燒或酒精之類的東西，但什么也沒找到。

俺敲過手機，電話里傳來朋友驚天動地的聲音：“去醫(yī)院呀，你個胖子！”

俺扶高婷下了樓，叫來出租車，迅速趕往附近的一所醫(yī)院。

待到樓下，高婷整個人已經(jīng)軟癱了下去。俺背起她就走。她有氣無力地說，“不要你背！”俺說，就當(dāng)是你哥背你吧。

內(nèi)科門診原本分置在二樓，結(jié)果俺低著頭，一口氣竄上去，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上了三樓，又慌慌張張地背著她往樓下走。她在背上有氣無力地說：“你個死胖子呀！”

量過體溫、血壓，打上吊針，朋友和她的父母也趕來了。

伯父伯母緊張地圍繞在她身旁問寒問暖，俺有一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俺輕輕地走出病房，望著遠(yuǎn)處閃爍的萬家燈火，感覺心頭拔涼拔涼的，就在陡然間，俺心里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好了，高婷的親人都在身旁了，關(guān)心她的人都在這里了，俺這個局外人是不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第二天，高婷燒退了，俺向朋友辭行，朋友抱歉地說，本來是想陪你玩上幾天的，可公司近來事情實在太多，昨天還真虧了你，41度呢。俺擺擺手：向伯父伯母問聲好吧！

轉(zhuǎn)眼間回到S城已經(jīng)六個月了，俺每天依舊老實巴交很安分地進行著俺的生活和工作，期間，親朋鄰居介紹了好幾個對象，都被俺一聲不想談戀愛支吾了過去。

清明剛過，朋友忽然敲來電話，說：“我妹明天要從S城回到西安，火車票不好買，車站又亂，知道你有辦法！”

高婷來了S城，俺一蹦之間，心似乎都跳了出來。俺撥通手機，手機里立刻傳來高婷熱情而悅耳的聲音：“喂，胖子嗎？俺哥……”

“高婷，俺現(xiàn)在過來接你！”俺大聲喊道。

高婷沒有什么變化，只不過一件雪白的風(fēng)衣和脖子上的紗巾將她白皙的臉龐映得愈加白皙。

看著人群中兀立的左顧右盼的高婷，俺立刻想起了一句詩：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

“怎么不打一聲招呼？”

“忙唄！”

“明天就走？”

“嗯！”

“再呆上兩天！”

“不行！”

兩湖竹編在工匠手中傳承了數(shù)千年，有著深厚的民間基礎(chǔ)，然而伴隨著時代的進步，竹制品開始慢慢淡出人們的生活，竹制產(chǎn)品市場逐漸縮減。兩湖地區(qū)的竹編工藝面臨諸多問題：1)技術(shù)含量不高，竹編產(chǎn)品的技術(shù)各方面都不及其他地域；2)竹編工藝滯后導(dǎo)致市場低迷，限制了工藝的繼續(xù)發(fā)展，形成惡性循環(huán)；3)竹編工藝技術(shù)缺乏創(chuàng)新，趕不上時代潮流；4)工匠老齡化，后繼乏人。

“就一天吧！”

“不行！”

“那好，今天俺帶你去好玩的地方吧，”俺泄氣地說，“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再說又不是和你談戀愛，就別拒絕了吧？”

“那好吧！”高婷撲哧一笑。

這是S城的一個小公園，樹木叢生，野花綻放，一股春天到來的氣息。

高婷在S城只顧著辦事，自然沒有光顧過這個幽靜怡人的地方，俺們在一起劃船、釣魚，足足瘋了一上午。期間，俺明顯覺得俺們的距離在縮短。

“還有一個好地方呢！”俺指著東邊的山群說，“上面曾有一個大池塘，住著一對百年鴛鴦……”

“百年鴛鴦？”

“吹牛不上稅吧！”高婷扯著脖子向周圍環(huán)顧。

俺們穿過一大片濃密的叢林，尋到一處葦草盈野、池水漣漪的地方，這里清風(fēng)撲面，柳擺纖腰，有一種心曠神怡的味道。

高婷閉起眼大口呼吸著，雪白的風(fēng)衣再一次飄揚在俺的視野里，是那般的圣潔而令人陶醉。

俺半閉著眼，盡情享受著這美妙的一刻，真希望時間就此停駐，哪怕地球停止了轉(zhuǎn)動也行。

高婷絲毫沒有瞧出俺呆呆的眼神，馬尾一擺一擺地說：“鴛鴦呢？怎么看不到鴛鴦？”

俺睜眼東瞧瞧西望望地說：“真奇怪呀，今天怎么看不到這對鴛鴦呢？不會是讓狼給叼走了吧！”

今天動身顯然是遲了，高婷無奈地接受了俺晚上的舞會邀請，俺對她說：“不知猴年馬月再能見面呢，說不定那時俺們都變成了一對老頭老太呢！又不是和你談戀愛，甭?lián)陌桑　?/p>

為了晚上的約會，剛送她回到飯店，俺就匆匆忙忙地奔到本城最豪華的商廈一口氣買了兩套高級時裝，回到家對著穿衣鏡反復(fù)試穿了幾回，對著一旁笑瞇瞇的小妹問：“怎么樣？”

小妹說：“個頭兒有點低，肚子有點兒大，像蛋殼！”俺立刻套上另一件，給了個側(cè)身說：“這一回呢？”小妹說：“還是像蛋殼！”俺氣得要死。

晚上的約會并非想象的那么完美，很快俺腰疼脖子硬的感覺又來了，幾首曲子沒下來，俺已經(jīng)踩了高婷好幾腳。高婷疼得呲牙咧嘴，說真想一腳踹死你。

高婷望著大汗淋漓的俺忽然說，“不用搞得這么痛苦吧，不會跳舞就算了嘛，又沒有人強迫你這樣呀！打著領(lǐng)帶卻把領(lǐng)帶夾挾到了衣領(lǐng)上去，你會不會穿衣服呀？”她咯咯地直笑。

俺慌忙搭腔說，“俺這人很隨便的，都隨便慣了，怎么著都行！” 俺笑瞇瞇地說，“只要你開心就好，真的！”

高婷笑完了，點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第二天清晨，俺送她去車站，列車要啟動了，汗流浹背的俺向她遞上一個紅色提包：“你喜歡陜北的蘋果和烤土豆，也只喝溫開水，所以一清早就給你準(zhǔn)備好了這些！”俺又說，“土豆代表著陜北人的實實在在，溫開水代表著開開心心，蘋果代表著平平安安，合起來就是一位實實在在的陜北小伙子每時每刻都在祝愿你開開心心、平平安安!”

“看看看，又開始貧嘴啦!”高婷說。一陣沉默之后，她咬著嘴唇望了俺一眼，眸子里飄過一絲溫馨的柔和，點點頭說，“謝謝，回去吧！”

列車帶走了這個西安女孩，也帶走了俺所有的心事。

春風(fēng)繽紛了塞上大地，熱情高漲的夏日很快來臨了。

就在傳說中牛郎和織女相會的前一周晚上，俺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直覺得胸口有一種悶悶的痛，說實在的，這種痛已經(jīng)伴隨了俺好長時間，像毛毛蟲爬在了心上，常常弄得俺睡不著覺，心里總想著一個熟悉的倩影，想象她一會沖俺笑，一會兒又沖俺惱，就這樣想著，俺這個大男人的眼角不知不覺地開始濕潤了起來。就在這時候，電話鈴響了，竟然是高婷從古城西安打來的。電話那頭先是沉默，后來漸漸傳來了輕微的嘆息聲，隱約還夾雜著一息啜泣。就在俺不知所措頭上開始滲汗的時候，分明聽到高婷說：“胖子，過幾天好像有個什么節(jié)日，想來，你就——來——吧！”

俺心中一震，一種咸咸的東西剎那間從眼中溢了出來，緩緩地沿著臉腮滲入進嘴里。就在這一刻，俺知道屬于俺的這個愛情的春天已經(jīng)來臨了。

(責(zé)任編輯 徐文)

凱歌，本名楊凱，中國民建會會員。先后在《今古傳奇》《延河》《詩歌月刊》《散文詩》《小小說月刊》《精短小說》《陜北》《延安文學(xué)》《陜西農(nóng)村報》《陜西日報》等報刊發(fā)表小小說、詩歌、論文兩百余篇（首），多次榮獲榆林市年度詩歌獎和全國微型小說（小小說）年度獎等各級獎勵若干，有作品入選中國小小說年選等年度選本。現(xiàn)為中國詩歌學(xué)會會員、陜西省小小說（精短小說）研究會會員、陜西省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省青年文學(xué)協(xié)會等7個協(xié)(學(xué))會會員。《麟州文學(xué)》雜志編委。多次擔(dān)任地方文體活動的總撰稿。現(xiàn)供職于陜西省神木縣第七中學(xué)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