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歷史與現(xiàn)實的省思——讀喬葉新作《認罪書》

○任 瑜

對于我來說，要將喬葉的新作《認罪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3年11月出版）說個清楚明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困難不是因為它沒什么可說，或者是它太含混、太模糊，恰恰相反，它可說的實在太多，也非常的清晰明確，反倒讓人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而一旦真的說起來，又不免掛一漏萬、難以言盡。

還是從最切身、最直接的閱讀體驗說起吧。《認罪書》是一部讓人一口氣讀到深夜讀得欲罷不能的作品，也是一部讓人在閱讀中震動感嘆、在閱讀后思考銘記的作品。它保持了喬葉小說一貫的動人心扉的故事、精細靈透的講述，又以獨特的方式，四兩撥千斤地挑起了沉重而深刻的思索和拷問，將可讀性和思想性、藝術性，或者說，將通俗性和文學性，輕巧而妥帖地結合在一起，可謂喬葉小說創(chuàng)作中極其出色的代表性作品。

《認罪書》的精心和獨到首先表現(xiàn)在形式上。喬葉此次采用了一種獨特的敘事方式，即“回歸”西方文學中古老而經(jīng)典的“雙重敘事”模式——用一個楔子引入第二重敘述文本，同時，通過注釋的使用大量添加非虛構性的資料和文獻，并在虛構故事中植入真實人物、機構和事件。這些敘事手法和技巧，從多方面模糊了真實和虛構的界限，增強了敘述的可信度和感染力，也極大地拓寬了文本容量，還在技術上解決了如何在一個愛情故事的推進中更多更深地融入對現(xiàn)實和歷史關注的問題。這樣的敘事效果，對喬葉而言，是專業(yè)小說家在敘事藝術和技術上的探索與新變，對讀者而言，讓小說的內(nèi)容更為多元、立體、豐富，小說也因此更為好看、耐讀。

最為寶貴的還是小說在內(nèi)容上的闊大與深厚。在文本的表面，《認罪書》講述了一個包含奇情、復仇、懸疑、推理等諸多因素，牽涉幾代人命運的情感故事。這個故事當然是繁復曲折、引人入勝的，但它在本質(zhì)上只是一個載體、一條引線，所承載的，是對當下社會現(xiàn)實問題的客觀展示，所引發(fā)的，是對歷史悲劇和人性之惡的追索及反思。喬葉用一條絢麗的愛情主線，一層層地將崩壞的現(xiàn)實和慘酷的歷史穿引、縫合在一起。從愛到恨，從個體命運到群體悲劇，從當下的社會癥狀到“文革”的歷史罪惡，從對惡的挖掘和審視到對罪的反省和深思，《認罪書》立足當下、回潛歷史，展示人心、剖析人性，既取得了現(xiàn)實的廣度，也具備了歷史的厚度，并在兩者的結合中抵達了思想的深度。

事實上，《認罪書》所做的，正是長久以來應該卻極少去做的：撕開歷史和現(xiàn)實的殘酷與荒謬，在人性和倫理的幽暗與虛弱處覺醒并反思，對那些不能遺忘的惡進行“認知、認證、認定”，對那些不可原諒的罪進行“認領、認罰”。 它引領讀者進行了一次跨越歷史與現(xiàn)實的省思。書中的歷史，是那些60后、50后、40后所創(chuàng)造所經(jīng)歷的創(chuàng)傷，書中的現(xiàn)實，是一個80后在當下所面對所體驗的苦痛。而這創(chuàng)傷和苦痛，也是所有人共同的歷史和現(xiàn)實。同樣的，那些令人發(fā)指匪夷所思又理直氣壯橫行無阻的惡和罪，不僅與每個參與者包括旁觀者有關，也與所有人相關。然而，從那樣“惡性”蔓延的歷史中走來，處在這樣“毒性”橫流的現(xiàn)實中，又有多少人是真正意識到罪，并真正認罪了的？為什么有如此多的遺忘、遮掩、淡化、偽飾卻極少反省和懺悔？是人性過于幽微復雜，還是現(xiàn)實過于堅硬強大，抑或是文化基因上的先天缺陷？這些深切的揭示和警醒的拷問，就是《認罪書》的核心內(nèi)容和終極主題，也是它作為一部文學作品最具意義的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