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亦父亦兄 愛是彼此成全

槐柳

相遇 他看到了最初的自己

2003年秋天，高良峰初見王悅。當時他就讀于山西朔州第一中學。作為學生代表，去朔州市第七小學探望貧困學生。

走進一年級四班偌大的教室，有一個孩子，坐在最后一排，眼睛一直盯著桌面，好像生怕弄出一點聲音，引來一絲絲的關注。那情景，一下子讓高良峰想到了曾經的自己。高良峰提議帶孩子們去操場打籃球。輪到那個害羞的小男孩時，他手足無措地捧著籃球，幾秒鐘后，有小朋友從他手里搶走了籃球，他仿佛如釋重負。這一幕，恰恰落在了高良峰眼里，他只覺得心很疼。于是，他走了過去，蹲下身來，說：“我叫高良峰，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王悅。”小男孩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叫。

高良峰對他說：“什么事情都是從不會到會的。男孩子，什么都不要怕！”

“可是，我沒有爸爸媽媽。”王悅對高良峰說。那一刻，高良峰的心被狠狠地擊中了。生于1986年的高良峰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可是，在他4歲那一年，爸爸被一場車禍奪去了生命。成長歷程中，他躲避不了因為沒有父親而被人歧視、恐嚇的經歷。

眼前的王悅，激起了高良峰心中的保護欲望。

“老天只是讓你沒有爸爸媽媽，但沒讓你膽小和不開心。”高良峰又補充了一句，“我跟你一樣，也沒有爸爸。”

隨后 讓愛去感動愛

第二天放學后，高良峰借了同學的自行車，飛速地趕往王悅的學校。3公里的路程，他只用了五六分鐘就騎到了。在學校門口，他等了很久才見到王悅。這個原本“垂頭喪氣”的小人兒一看到高良峰，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那天，高良峰把王悅送到他家門口，并對他承諾：“以后每個周四，我都來接你放學。”

在高良峰的心中，父愛的一個重要標志便是雖然爸爸不會天天去學校接孩子放學，但爸爸偶爾會出現在校門口，給孩子一個驚喜。這是高良峰對父愛的理解，他自己不曾享有，但他希望王悅可以有。

2003年11月6日，又是周四，高良峰送王悅回家時，王悅邀請他去家里坐坐。一走進那40平方米不到的蝸居，高良峰愣住了。里面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只有一張小書桌看上去還不算破舊——那是王悅每天做作業用的。大姨夫有很嚴重的類風濕病，關節都已變形，床頭擺著大大小小的藥瓶。另一個小房間里，住著大姨夫的爸爸，78歲的老人因為腦血栓已經臥床3年了。家里惟一的勞動力便是大姨。為了方便照顧家里，她同時兼了3份做家政鐘點工的活兒。

大姨夫未語淚先流：“小悅給你添麻煩了。”

高良峰安慰他：“姨夫，你放心，我會把王悅當親兄弟一樣對待的。”

責任感一旦萌生便是那樣的茂盛。生活中有了王悅，高良峰覺得自己的青春期一下結束了。

就在那天，住校的高良峰決定去校外兼職，承擔王悅的生活費和學費。

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王悅分散了高良峰太多的精力。到了高二下學期，高良峰的成績已經由原先的班級前10名淪落到40名以后。老師不得不向家長匯報。面對媽媽含淚的追問，高良峰只能實話實說。

壓抑著復雜的感受，高媽媽對兒子說：“你現在沒有能力去對另一個人負責。等你上大學、工作了，再去援助他也不遲啊。”

“真到了那時候，王悅就不再需要我了。我不能給了他溫暖，然后說走就走，那比從來就沒走進他的生活更殘酷。”

第二天早餐時，媽媽做了最大讓步：“你可以繼續幫助王悅，但是學習成績必須恢復到入學時的水平。”

高良峰答應了媽媽。只是，對分秒必爭的高中生來說，不是一句努力就可以的。高三第一個月的月考，他的名次再次退后了5名。憤怒的高媽媽開完家長會，徑直奔向王悅家。

對于高媽媽的到來，王悅的大姨和大姨夫無比熱情，一再道謝。盡管高媽媽十分不忍，可是為了兒子的前途，她還是說出了口：“不應該讓一個只有18歲的孩子來承擔撫養王悅的責任，這樣會毀了我兒子的。”

又一個周四，高良峰像往常一樣去接王悅放學，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王悅的班主任交給他的一封信。

信是王悅寫的。大意就是讓高良峰不要再管自己、好好學習之類。從信上那模糊的字跡里，高良峰看得出來，王悅是一邊哭一邊給自己寫這封信的。

為了王悅，高良峰開始發奮讀書。每天學習累了，他就給王悅寫信，鼓勵他，也激勵自己。

2006年高考，高良峰以20分的差距，與山東大學失之交臂，深深的挫敗感令他心灰意懶。一天晚上，媽媽下班后邀兒子幫忙，做了一桌子菜。那一天，媽媽居然給高良峰倒了一點紅酒，然后向他舉杯：“兒子，這瓶酒本是為你金榜題名準備的。但媽媽想通了，從你照顧王悅那天起，你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成人儀式。你有那樣的勇氣和擔當，已遠遠超越你的實際年齡。所以，這仍然值得慶賀！”

媽媽的話，令高良峰眼眶濕潤。他這才知道，與深深的母愛相比，自己不過是淺水一灣。

高良峰哽咽著對媽媽說：“對不起，媽！我去復讀，明年一定考上重點大學！”

高媽媽徹底明白了，男孩長大的方式有許多種，對于兒子來說，承擔責任，扮演如兄如父的角色也算是一種吧。

十年“父子”成兄弟

2007年，高良峰拼了，最終考入吉林大學。

慶功宴只有三個人參加——媽媽、王悅和高良峰。離別在即，高良峰對王悅千叮嚀萬囑咐，王悅卻把自己整個人埋在了他的懷里，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喊了一聲：“爸爸……”

高良峰頓時淚流滿面。

高良峰的大學生活過得并不輕松，他邊工邊讀，每天不管多累，都要給王悅打電話。由于家里沒有電話，王悅每次都要去鄰居家里接電話，十分不方便。高良峰做家教、擺地攤，外加獎學金，給王悅買了一臺電腦，裝了寬帶。這樣，每天晚上8時30分到9時，兩人就可以視頻聊天了。

2009年冬，當第一場雪降落時，高良峰的愛情來臨了，當高良峰與王悅之間的故事漸漸在學校傳為佳話時，一個同級不同校的女孩被深深地打動了。只是，感動是有保質期的，因為這感動與他們之間的感情時常發生沖突——寒暑假實習時，她希望高良峰陪在身邊，他卻很堅決地回了老家，只為與王悅團聚；戀愛中的人難免會對未來有共同憧憬，可是，他的未來非常明確：回朔州，先將王悅供到大學畢業，再看著他成家立業。重要的是，他這樣的男孩，準確地說是男人，是言出必行的。

女孩終于還是離開了。對于這個結果，他有憾，卻無悔。

對于如兄如父的高良峰來說，2011年是收獲最大的一年，王悅考入重點高中，他自己則成功保研。王悅告訴高良峰，他一定會努力學習，爭取考入高良峰就讀的吉林大學。

2013年11月19日，高良峰給媽媽打電話，才得知媽媽剛做完一個手術，而在媽媽住院的那半個月里，王悅白天上學，晚上當仁不讓地做起了陪護。

高良峰火急火燎地趕回朔州。回到家，比高良峰還高的王悅正在廚房里給高媽媽做飯。高良峰問他：“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說？”

誰知王悅非常不服氣：“你能在照顧我的同時考上重點大學，我就不能一邊照顧阿姨一邊上學？上個月的月考我還進步了5名呢！”

高良峰笑了。王悅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取笑著問他：“對了，你有沒有女朋友啊？啥時給我找個后媽或親嫂子？”

高良峰笑得直不起腰來。這還是那個初見時恨不得把自己藏到桌子下面、害羞而自卑的小男孩嗎？十年光陰，他長成了現在這樣的陽光少年，真好。

高媽媽站在廚房門口，聽著兩個大男孩一邊炒菜做飯，一邊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平凡人家煙火般的溫暖與幸福正慢慢升騰——是的，他們只是沒有父親，但決不缺少骨氣、教養和胸懷。在他們的生命中，有缺失，但并無缺陷。十年“父子”成兄弟，他們的關系證明了這一點：愛，從來都不是誰焐熱了誰，而是彼此溫暖、彼此成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