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增
(廈門大學 法學院,福建 廈門 361005)
所謂證據意識,是指“人們在社會生活和交往中對證據作用和價值的一種覺醒和知曉的心理狀態,是人們在面對糾紛或處理爭議時重視證據并自覺運用證據的心理覺悟”。[1](P45)清至民國時期,黔東南苗族民眾有著較強的證據意識。一起發生在清乾隆時期的案件,就比較深刻地反映出當時的黔東南苗族民眾所具有的較強的證據意識。臺江縣方召鄉桐木嶺有個叫牛羊獎的苗族人,生于清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五月初五。雖然從小家境貧寒,但為人機智聰敏。方召土千總楊大利除享有分封田土之外,又強占苗民田土。牛羊獎于是決心團結寨民與楊大利斗智,給苗族人出氣。數年以后,楊大利母親病逝,安葬在桐木苗寨后山。該地屬于桐木苗寨所有,寨民認為楊家騎龍葬祖,傷害苗寨龍脈,會對苗寨不利。牛羊獎于是帶領全寨寨民,于楊母下葬當夜,掘墓揭棺,把楊母的漢裝換成苗服,依然埋好。第三天雙方都到墳上進行拜祭,各說是自己的祖墳。楊大利向廳署控訴,牛羊獎要求掘墓驗證。廳官開棺查驗,發現死者頭裹帕子,身著衣裙,是個苗家婦女,于是判楊大利敗訴。事后,楊大利的親信提醒說,楊母是漢人,是纏足小腳,而苗家婦女是大腳。楊大利恍然醒悟,再向廳署起訴。廳官再往墓地揭棺驗足,發現死者果然是小腳。最后,廳官判牛羊獎欺官妄為,罰銀洋千兩,令修廳城東北石拱橋一座,以示懲罰。橋建成后,城關百姓稱之為“牛羊獎橋”。[2](P685)雖然該案件最終因為偽造證據而敗訴,但也反映出當時苗族民眾較強的證據意識。對于淳樸、正直及講求團結的傳統苗族民眾來說,若非當時的土千總楊大利強占苗民田土,激起苗族民眾的集體不滿,他們是不會偽造證據進行報復的。傳統苗族民眾較強的證據意識主要體現在注重發揮中人的證明作用、重視契約的制作與保存、將官府“減負”告示刻碑留存等方面。
清至民國時期,黔東南苗族村寨是一個熟人社會,苗族村民之間比較小的借貸、買賣、典當等等往往不好意思以比較正規的書面形式予以記載。因為在黔東南苗寨這樣一個關系密切的熟人社會里,如果村民之間比較小的借貸、買賣、典當等等立契約的話,不免顯得有些生分,甚至會被人譏笑為小氣。同時,苗族沒有自己的文字,苗族村寨內讀漢書識漢字的人也比較少,立契約往往要請人,不僅需要一定的花費,而且也比較麻煩。為了簡便起見和避免以后發生糾紛說不清楚,傳統苗族民眾往往請房族、寨老等作為中人予以證明。由于黔東南傳統苗族村寨是個小農經濟為主的鄉土社會,人與人之間非常熟悉,經濟交易也不多,通過中人進行證明就基本上可以保障交易的安全,增加了交易的確定性和安全性。一旦糾紛訴到官府,中人即可作為證人出庭作證,以避免出現當事人雙方各執一詞、官府難以斷案的尷尬狀況。從黔東南傳統苗族村寨的土地典當中,我們就可以管窺到傳統苗族村民對中人證明作用的強調。例如,在解放前的臺江縣苗族村寨,典權的設立可以不立契約,但必須要有中人作證。比如,在臺江縣巫腳交村,典當雙方達成意向后,一般要請雙方的親房到場,由親友等中人為證,不訂立契約。[3](P64)在臺江縣反排村,典當達成協議時,須要有雙方親房作證,但可以不立契約。[3](P144)在從江縣加勉鄉加勉寨,當田時,雙方可請自己的兄弟、叔伯或親朋一起協商并充當中人。[4](P33)在劍河縣久仰鄉必下寨,典當可以不書寫契約,但需要請中人。中人一般多為出當者的房族。[4](P169)
由中人等作為證人,雖然可以起到一定的證明作用,但證人證言也有其內在的缺陷。一是有一定的時間限制。證人證言以該證明人生存為前提。隨著歲月的流逝,證明人將不斷變老并去世,而證明人的去世將會導致糾紛發生時當事人無法證明事情的真相。二是證人證言也存在一定的不可靠性。事情經過多年后,證明人對當年事情的記憶也往往會比較模糊,記不清楚。甚至一些證人還會在一方當事人的威脅或利誘之下作出與事實相反的假證,從而損害另一方當事人的利益。為了避免中人作證的以上弊端,傳統苗族民眾也非常重視契約的作用,尤其是在一些數額較大的買賣、租佃或者其他有重大影響的、履行期限比較長的交易中。例如,在清水江流域,無自己文字的苗族侗族民間保留了一批用漢字書寫的山林契約,記載了錦屏等縣發生于清代到民國時期的山林買賣關系和租賃關系,被學者稱為“錦屏文書”、“清水江文書”或“貴州苗族林業契約文書”等。據較保守的估計,目前在清水江流域各縣民間還存有30 余萬份契約文書。而散藏于錦屏縣的民間契約、文書不下10 萬件。從已經收集的錦屏縣林業契約提供的地點來看,文斗、平鰲、加池、瑤光等苗族村寨占總數的80%,小江、魁膽、瑤白等侗族村寨占16%,隆里、新化等漢族村寨占4%。從朝代來看,清代最多,占總數的64.4%,民國期間占32.3%。還有少數新中國成立初期及年代不清的。錦屏林業契約大體有林木買賣契約、林地買賣契約、林地租佃契約、分林地林木契約、山林糾紛調處契約等幾類。[5](P146-153)這些文字契約以白紙黑字的形式,將買賣、租佃等交易活動記載得比較清楚。一旦訴到官府,這些契約就成為非常珍貴的書證。由于契約大都書寫在紙上,為了防止蟲蛀、霉變等損害,黔東南苗族民眾每年都要將收藏的契約進行晾曬。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黔東南苗族村寨還有一些刻在石頭上的證據,即減賦、減糧碑和抗賦、抗糧、抗夫役碑等。清朝時期,貴州苗族鄉民不堪重負,紛紛揭竿起義,舉行了多次起義。苗民起義被鎮壓下去后,為了安撫苗族民眾,更好地維護其統治,清政府采取了一些“減負”措施。黔東南苗族村民將“減負”之后的稅賦數量或者“減負”告示等刻于碑石之上,其目的就是提醒當地官員、胥吏不要隨意加重剝削。這一方面說明,上級官府所定禁約到了下面并沒有得到很好的執行,拉夫派役照樣不斷。或當上級政令到達后稍收斂一點,過一段時間又恢復了,黔東南苗族民眾的負擔仍然沒有減輕。所以苗族民眾就將以前官府所頒發的告示刻在石碑上樹立起來,以提醒當地官吏要依法辦事,不要強征強派。[6](P56)另一方面,也說明了黔東南苗族民眾較強的證據意識。如果一些胥吏不聽告示,濫征濫派,苗族村民就可以將其告到官府,而刻在石頭上的文書、告示就是非常重要的證據。這些證據向官府的審判官指明了胥吏進行濫征濫派是違反朝廷“減負”措施的,使得官府審判官不敢進行包庇或者放縱。
黔東南苗族村寨刻在石頭上的減賦、抗賦、抗夫役碑主要包括錦屏縣塘東村的“納糧碑記”碑、丹寨縣排調的禁派夫役碑、雷山縣達地“萬古流民”碑、劍河縣翁座“例定千秋”碑、施秉縣六合告示碑(又名苗民抗夫碑)等等。其中,塘東納糧碑位于錦屏縣河口鄉塘東村路邊,該村內苗族占全村人口的97.7%。該碑是塘東村姜注霖及地方首事姜德勝等五人,為限制地方官員隨意增加納糧銀數,將塘東納糧任務刻石立碑,公諸于眾。該碑刻立于光緒三年(1877年)三月。1987年10月20日,錦屏縣人民政府公布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其內容如下:
納糧碑記
今人心各別,特刊碑勒石開列于后,子孫永享太平之世而已。
計開
塘東賦銀壹兩三錢三分。谷拾四石,米九斗八升一合。每斗二十碗為一斗。米谷二項共合色銀十兩零七錢七分五,兌扣實銀五兩三錢八分七厘三毫。
鄉正 姜注霖 首事 姜德勝(略)
光緒三年三月立
丹寨縣排調的禁派夫役碑原立于丹寨縣排調區小學(今排調中學)路旁?,F藏于縣文化館。該碑立于清光緒二年(1876年),其內容如下:
永垂不朽
署都勻府分駐八寨清軍府耶補清軍府曾為
嚴禁濫派夫役以蘇民困事。照得本府案奉撫憲暨通省繕后總局憲禮開,照得黔省苗疆地方,甫經肅清,民間元氣未復,遂宜培養,以厚滋生。除督部堂主考,撫部院學院過境,準其照例付夫役。此外,各防營均有長夫,無論文武各差過境,一概不得濫應。等因奉此,合行出示嚴禁。為此,示仰排調司上下二遭花戶人等遵照,除督部堂主考,撫部院學院過境,準其照例應付夫役,其余各差,不得濫應,以示體恤。倘敢故違濫派,準其指名具稟,以憑究治。凜遵毋違。特示
右諭遭知
光緒二年歲次丙子二月十四日
告示實刊排調司曉諭[7](P86-96)
其他如雷山縣達地“萬古流民”碑、劍河縣翁座“例定千秋”碑、施秉縣六合告示碑(又名苗民抗夫碑),也是黔東南苗族民眾為了反對當地官吏強征強派,將官府“減負”告示刻于碑石之上,內容與格式類似于丹寨縣排調的禁派夫役碑,在此不再累述。
在黔東南苗族傳統的糾紛解決文化中,有著特別重視證據的傳統。在傳統苗族社會里,苗族民眾之間不可避免地產生各種各樣的糾紛,如田土糾紛、婚姻家庭糾紛及輕微刑事案件。對于此類“細故”,他們多通過自行和解、理老與寨老調解來解決。不愿調解或調解不成的,可以各請理老或寨老評理,由理老或寨老進行裁判。理老或寨老進行裁判時特別重證據,不輕信口供。因此,糾紛當事人在請求理老或寨老進行裁判時也非常注重證據的收集和提出。例如,黔東南黃平縣苗族理詞中的《婚姻糾紛理詞》是解決婚姻家庭糾紛的“民事訴訟法”,其中就有類似于現代的訴訟代理人、當事人和證據等規定。在黔東南黃平縣苗族《婚姻糾紛理詞》中,記載有一則因已出嫁的女兒在婆家受到虐待而引起的糾紛。在理老面前,首先是女方的父母進行控訴。女方的父母認為,女子不肯回婆家是因為在男家受了虐待。男方父母則答辯說,是否打罵兒媳,應該由街坊鄰里作證。[8](P38-39)從上述糾紛的起訴、辯論詞中可以看出,苗族傳統的“民事訴訟”重視證據,即街坊鄰里的證言,不輕信當事人口供,沒有證據將得不到理師的支持。同樣,黃平縣苗族理詞中的《湯粑理詞》體現了苗族的“刑事訴訟”程序,其中也有類似于現代辯護制度中的證據、期限等規定。因而,在苗族傳統的“刑事訴訟”中也重視證據,沒有證據就屬于誣告。由此可見,黔東南苗族傳統糾紛解決中是非常重視證據的。苗族村寨老人往往把苗族諺語、古歌、理詞等當成訓導人們團結互助、和睦相處的經典,進行擺古說理,解決村寨糾紛。在這樣的傳統思想文化熏陶下,苗族群眾從小就深受教育,在糾紛解決中形成了注重舉證的行為傾向。在這種傳統糾紛解決文化的熏陶、影響之下,傳統苗族民眾的證據意識也比較強。
在糾紛解決的過程中,官府的態度也是遵契守約的。比如,一份民國時期的判決書開頭就明確提到“據由各情,查不動產之爭議,應以合法契約為有效證據?!保?](P57)又如,1947年臺江縣在濃苗寨姬某訴請宣告典權不存在一案也是依據典契以及證人的證言作出判決的。1937年2月16日,臺江縣在濃寨的原告姬某之祖父因事急需用款,將寨腳田二坵典當給被告楊某之父,典價大洋三百二十元。原告姬某在其祖父及被告楊某之父都去世后,于1947年訴到臺江縣司法處,認為田土的典當契約是被告方偽造的,請求司法處確認典權不存在。其理由主要有三項:一是典契未投稅;二是典契無中人;三是該寨腳田二坵在1937年僅值大洋三百余元,決不能典三百余元,因為依當地常理典價一般低于賣價。被告楊某提出典契、代筆人證言、歷年田賦收據等證據予以反駁。1947年6月30日,臺江縣司法處作出了一審判決。判決認為,典權人只要支付典價占有他人的不動產并使用、收益的,典權即成立。被告提出的典契、代筆人證言、歷年田賦收據等證據,證明該爭議田土已經轉移由被告占有、使用收益達到十年之久,因此典權已經存在。而典契是否投稅不過是關系到契據的形式是否完整,與典權存在要件沒有關系。雖然原告的祖父及被告的父親等人已經死亡,但是代筆人即相當于中人。至于該爭議的田土在1937年究竟能值多少大洋不能成為否認典權存在的理由。根據以上理由,判決駁回原告姬某的訴訟請求,訴訟費用由原告負擔。[10]在該案中,被告之所以勝訴,是因為被告提供了比較充分的證據,尤其是典契和證人的證言,向法官證明了典權存在的事實。由于官府訴訟也要通過證據查清實情,為了避免以后訴到官府時因缺乏證據而敗訴,苗族民眾自然也就會在進行大額交易時邀請中人作證或者簽訂契約,并想方設法對契約進行長期的保管。
黔東南地區的一些苗族,很早以前就擅長林木的栽培、種植和利用。例如,錦屏林區盛產杉木,苗族民眾在種田之外,歷來比較重視經營林業,因而商品經濟發展較早。除了當地村民自己栽種杉樹外,湖南等地的村民也有一些到該地栽杉謀生。人工造林的興起,帶來了林地租佃關系,出現了山林租佃契約。這主要是因為林木的生長周期比較長,往往是林木長到20年左右才能發賣,栽手才能最終獲得一定比例的林木分成。在長達20 來年的時間里,為保證林地主人和栽手雙方的利益,需要訂立長期有效的契約作為保障。因此,清至民國時期,在黔東南偏僻的少數民族村寨出現如此之多漢文規范化的契約,從根本上說是林地私有化、木材商品化的結果。[11](P287)可見,正是由于黔東南林業商品經濟發展的影響,最終導致了清至民國時期黔東南林區林業契約的大量出現。因為黔東南林業商品經濟的發展,讓苗族民眾看到了山林的巨大經濟價值,形成了苗族民眾簽訂、利用、保管林業契約的經濟誘因。為了保護自身的經濟利益,避免以后發生爭議,苗族民眾基于林木的生長周期及山林租佃契約履行期比較長的特點,逐漸形成了長期收藏、保管契約等證據的習慣,在客觀上進一步強化了苗族民眾的證據意識。
由于傳統糾紛解決文化及商品經濟發展等因素的影響,黔東南傳統苗族民眾有著較強的證據意識。黔東南苗族傳統的證據意識在當前的民事訴訟改革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在民事訴訟改革特別是對抗制改革和舉證責任改革后,法官不再主導或包攬一切,當事人成為民事訴訟中主要的證據提供者。在事實真偽不明時,由承擔舉證責任的一方當事人承擔敗訴的后果。這種對抗制改革和舉證責任改革將會大大減少司法運作的成本,提高司法運作的效率。然而,只有當整個社會的證據意識得到提高,人們對證據的價值、作用的認識水平以及對證據的運用水平得到提高的時候,對抗制改革和舉證責任改革才會真正貼近人們的生活,才能獲得更大程度的認同。[12]當前,一些人之所以不敢訴到法院,就是因為平時證據意識不強,對一些比較重要的證據沒有注意收集和保管,害怕訴到法院難以贏得訴訟的勝利。民事訴訟改革告訴人們,打官司就是打證據。因而,黔東南苗族較強的證據意識傳統,可以讓苗族民眾比較快的適應當前的對抗制改革和舉證責任改革,其意義不可低估。要想讓對抗制改革和舉證責任改革獲得人們的認同并最終取得成功,需要想方設法提高全社會民眾的證據意識。
當前,中國已經初步形成了較完備的法律體系。但是“徒法不能自行”,如果人們沒有正確的法律意識,那么法律法規將由于得不到遵守而成為一紙空文。
要實現黨的十五大提出的“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這一奮斗目標,必須努力提高人們的法律意識。民事訴訟證據意識是法律意識的重要組成部分,塑造良好的民事訴訟證據意識,是提高法律意識的重要環節。受歷史傳統、法律文化等的影響,我們中國人收集、保管和運用證據的意識仍然很淡薄。很多人在遇到糾紛時不懂得運用證據去打官司,而是千方百計找關系、托人情。這不僅擾亂了正常的司法活動,也耽誤了自身合法權益的保護。因而,提高民眾的民事訴訟證據意識意義非常重大,任務非常緊迫。黔東南苗族較強證據意識的形成機理啟示我們,培育人們的民事訴訟證據意識應當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
1.加強證據法律知識教育。在清至民國時期的苗族村寨,寨老等往往把苗族諺語、古歌、理詞等當成訓導人們團結互助、和睦相處的經典,進行擺古說理,解決村寨糾紛。在這樣的傳統思想文化熏陶下,苗族群眾從小就深受教育,在糾紛解決中形成了注重舉證的行為傾向,證據意識比較強。當前,要培育人們的民事訴訟證據意識,也需要加強法制教育,尤其是證據法律知識教育。這是因為,我國民事訴訟當事人的法律素質普遍偏低,特別是在農村等經濟不發達的地區,當事人法律素質偏低的現象更為明顯。法律知識的欠缺使得許多當事人在訴訟中并不清楚何種證據才是本案的關鍵證據,應該通過何種方式和途徑去收集此類證據[13](P146)只有通過證據法律知識教育,才能使人們認識到訴訟證據對于訴訟的重要性,才能使人們摒棄那些勝訴依靠“人情”、“關系”等非法治思想,不斷提高人們的證據意識。只有證據法律知識豐富了,人們才能判斷什么是有用的證據材料,收集證據材料應采取哪些方法,才能確實增強人們的證據意識和舉證能力。
2.民事訴訟中要確立“以證據為根據”的原則。清至民國時期,由于官府訴訟也要通過證據查清實情,為了避免以后訴到官府時因缺乏證據而敗訴,苗族民眾自然也就會在進行大額交易時邀請中人作證或者簽訂契約,并對契約進行長期的保管。為了培育人們的民事訴訟證據意識,當前的民事訴訟應當重視證據的作用,確立“以證據為根據”的原則?!耙允聦崬楦鶕笔俏覈笤V訟的基本原則,我國現行民事訴訟法第七條就規定:“人民法院審理民事案件,必須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以事實為根據”原則對于追求實體公正、提高審判質量等都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隨著民事審判方式改革的不斷深入,人們對這一傳統司法原則提出了質疑。由于時限、技術等的制約,加之證據損毀等主客觀因素的影響,僅憑案件中現有證據所推斷出的結論,很有可能不是事實。如果我們繼續采用“以事實為根據”原則,而在司法實踐中又很難做到,則不僅會影響法律的權威,還會造成案件審理的久拖不決,影響對當事人合法權益的及時保護。因此,我們認為,將“以事實為根據”改為“以證據為根據”更為客觀準確。同時,在民事訴訟中確立“以證據為根據”原則對于人們證據意識的養成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因為“以事實為根據”原則使普通民眾認為,無論他們有沒有證據,只要事實是站在他們這邊的,他們就會獲得勝訴,這往往使他們忽視了證據的重要性,不注意證據的收集、保管及運用。只有樹立“以證據為根據”原則,才能促使普通民眾認識到證據的重要性,促使他們注意收集證據、保護和使用證據。因此,在民事訴訟中,將“以事實為根據”原則改為“以證據為根據”原則,不僅更為客觀準確,而且對促進人們證據意識的形成也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
3.繼續推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清至民國時期,作為邊陲之地的黔東南地區的苗族村民,之所以具有較強的證據法律意識,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于其高度發達的林業商品經濟。隨著林業商品經濟的發展,苗民之間因林木、土地利益而引發的紛爭也日益頻繁和激烈,原本討厭訴訟的苗族民眾,為保護自己的經濟利益,訴訟意識迅速增強。例如,從清朝時期開始,黔東南錦屏縣的林業商品經濟就比較發達,光是縣內的王寨、茅坪、卦治三地木材交易的年營業總值最盛時就曾達二百萬元。[14](P125)該縣林業商品經濟的繁榮導致了頻繁的山林土地權屬和林業利益的轉換和分配關系,相應地伴生了大量作為確定經濟權屬憑據的林業契約,并且培養出人們強烈的權利觀念和訴訟意識,人們動輒訴到官府,被稱為“好訟”之鄉。這種情況在中國歷史上的其他地方也曾有過。例如,宋代以后簡單商品經濟較為發達的江浙等地,也曾出現過民眾“好訟”、“健訟”的現象。[15](P42)明清時期,隨著封建商品經濟的發展,一些地區出現了資本主義萌芽,民間的財產糾紛日漸增多,訴訟也大量上升。比如,在當時經濟較發達的南直隸徽州府、江西吉安府等地,民間傳統的“厭訟”心態亦發生了一些變化,出現了“好訟”甚至“健訟”的社會現象。而要贏得訴訟的勝利,證據起著非常關鍵的作用。隨著訴訟的增多,人們的證據意識也隨之增長。在黔東南地區,由于林業商品經濟的發展程度不同,各縣苗族民眾的證據意識也有差別??傮w來講,林業商品經濟較發達的錦屏縣、天柱縣等清水江下游地區苗族民眾的證據意識,要強于臺江縣、雷山縣等林業商品經濟相對較落后的苗疆腹地苗族民眾。例如,從黔東南地區林業契約的收集情況來看,當前收集到的林業契約絕大多數都來自清水江下游地區的錦屏、天柱等縣的苗族村寨??梢?,證據意識的強弱與經濟發展的狀況有著密切的關系。市場經濟是市場化的商品經濟,是商品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是商品經濟的發達階段。要增強人們的證據意識,必須大力推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的進一步開展,證據意識也將伴隨著他們經濟交往的頻繁以及經濟利益的增大而得到啟發和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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