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同衛 蘇永剛
(山東大學 醫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2;山東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鄉村文化是傳統文化生長的家園,是鄉民在長期生產與生活實踐中逐步形成并發展起來的道德情感、社會心理、風俗習慣、是非標準、行為方式、理想追求等,表現為民俗民風、物質生活與行動章法等,以言傳身教、潛移默化的方式影響人們,反映了鄉民的處事原則、人生理想以及對社會的認知模式等,是鄉民生活的主要組成部分,也是鄉民賴以生存的精神依托和意義所在。
孟德拉斯曾注意到鄉村文明與鄉土文化問題。他說,較之工業的高度發展,農業的緩慢發展可以給人以安全穩定、千年平衡的印象。相對于城市的狂躁、復雜與多變,鄉村則有著更多詩意與溫情,它承載著鄉音、鄉土、鄉情以及古樸的生活、恒久的價值和傳統。在城市化背景下,農村的大量消失并不意味著鄉村文化的消亡,相反,鄉村更加稀缺而珍貴,鄉村依然是人們心靈的寓所。[注][法]孟德拉斯:《農民的終結》,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1年版。在中國古代社會里,鄉村文化是與廟堂文化相對立的一種文化存在,鄉村文化在鄉村治理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在人們的記憶中,鄉村是安詳穩定、恬淡自足的象征,故鄉是人們魂牽夢繞的地方。回歸鄉里、落葉歸根是人們的選擇和期望。在現代社會,鄉村依然是與城市工業文化相對立的一種文化存在,許多城里人生話在都市卻處處以鄉村為歸依,有所謂“鄉土中國”的心態。
城鎮化是“以城帶鎮”的發展模式,是由農業人口占很大比重的傳統農業社會向非農業人口占多數的現代工業社會轉變的歷史過程。30余年來,中國城鎮化進程取得巨大成就。城鎮化率由 1978 年的 17. 9% 提高到 2011年的51. 3%,年均提高 1個百分點。[注]趙玉紅、陳玉梅:《我國城鎮化發展趨勢及面臨的新問題》,《經濟縱橫》2013年第1期。隨著城鎮化進程的快速推進,“城市病”日趨凸顯。主要表現為空氣等環境條件惡化、水資源緊缺、交通擁堵、優質教育資源緊缺、居住條件惡劣、就業融入困難等。[注]姜愛華、張馳:《城鎮化進程中的“城市病”及其治理路徑探析》,《中州學刊》2012年第6期。其實城市病不僅如此,還包括更為嚴重的精神家園的迷失。城鎮化使大量鄉民突然進入現代生活,不僅造成諸多的不適應,而且使鄉土文化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機:充滿詩情畫意的田園風光被喧囂和緊張的城市氣氛所代替;進城期望與生存狀況的沖突、鄉村記憶與城市體驗的沖突造成身份認同的迷茫與困惑。在農民大量進城、農村土地被大片征用、第一產業從業比例迅速降低的現實境況下,如何建設他們的家園尤其是精神家園令人堪憂。《光明日報》曾刊文呼吁“城市化,不能把‘遺產’鏟掉”。[注]本報記者:《城市化,不能把遺產鏟掉》,《光明日報》2013年1月31日。學者們認為,走出鄉村文化生存困境的途徑是重構鄉村文化,即通過發展農業現代化,提高農民文化自覺意識,以及在文化創新中凸顯鄉村文化個性[注]沈妉:《城鄉一體化進程中鄉村文化的困境與重構》,《理論與改革》2013年第4期。;開展鄉村文化建設,一方面要提高鄉村文化主體的綜合素質,另一方面加強鄉村文化基礎設施建設,進行系統綜合治理[注]周軍:《新時期鄉村文化建設的運行系統及其建構策略》,《社會建設》2013年第4期。;鄉村文化建設也應該現代化,但不是簡單機械的城市化。[注]田靜:《中國村民自治中的鄉村文化建設研究》,2013年中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鄉村文化具有極為廣泛的群眾基礎,在民族心理和文化傳承中有著獨特的作用。在現時代,盡管工業文明和城市文明長足發展,但鄉村文化仍有其獨立的價值體系和獨特的社會意義和精神價值。維護、傳承和創新鄉村文化使之與城鄉統籌發展相匹配,與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相適應,是亟待深入研究的時代課題。
“鄉村記憶”原本是文學的一個流派,意指以農村和鄉土生活為創作背景和選題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記述鄉村生活中沉淀下來的,成為地域文化的讓人心靈沉靜的美好景象和美好回憶。例如,現代作家沈從文認為鄉下原始、淳樸、自然的人性和人生,才是民族理想的精神和人生狀態,他以湘西的人情、自然、風俗為背景,描繪出至善至美的人情與和諧寧靜意境,其實質上是作為“鄉下人”的作家,對現代“城市病”的批判及對精神故園的依戀。當代新銳作家韓少功則以一種寬宏、曠達的心境敘述鄉土人物鄉土習俗的種種文化規定性,顯露出對傳統文化和民族性格的認同。當代作家賈平凹始終關注當下的鄉村變遷,除了對鄉村情境描述,更有憂患意識和探索思想,他為鄉村的經濟發展擔憂,為鄉村文化的流失傷痛。
由此可見,鄉村記憶不僅是文學的題材和流派,也應該是社會學關注和研究的對象。開展“鄉村記憶”研究,是社會學研究領域的拓展,可以推動民俗學、文化社會學、歷史社會學等相關領域的研究。
對已有文獻的梳理可以得出,所謂鄉村記憶是由鄉村獨特傳統逐漸內化而成的鄉民的思想觀念與認知習慣,是鄉村文化的直接凝結和體現。鄉村在時空結構中的變遷與村民的成長軌跡同構共生,鄉村記憶的結果就是鄉村認同的形成。
由于資金短缺,旅游服務設施建設滯后,功能低下,生態脆弱,吸引力下降,急需提高旅游服務功能和自我補償反哺能力。
對于鄉村社會而言,鄉村記憶是鄉村共同體內的精神家園。鄉村記憶維系著既有的社會關系,在鄉村形成了較穩定的社會秩序。鄉民通過密切的交往不斷增強歸屬感、認同感以及社會關系網絡。
首先,鄉村記憶是一種鄉村社會資本。社會資本存在于社會結構之中,是無形的,它通過人與人之間的合作進而提高社會的效率和社會整合度。因此,社會資本在鄉村社會中更容易形成。“場域”、“關系網絡”、“公民參與網絡”等是社會資本理論的核心概念。鄉村記憶作為一種文化、觀念、習俗和心態,就是鄉村社會資本的集中體現,它彌散于鄉間,凝聚于一切可能的載體中,蘊含著鄉村特有的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情感,體現為思想觀念、心理意識和行為方式,規范和影響著鄉村社會人們的交往方式和生活模式。有研究者分析了山東省農村社會資本的狀況,結果表明社會資本對經濟發展和生活滿意度有較大影響。[注]林聚任、劉翠霞:《山東農村社會資本狀況調查》,《開放時代》2005年第4期。
其次,鄉村記憶是一個多層次的動態系統,具有時間上的累積性和空間上的包容性。“社會記憶受到社會安排的結構性限制。社會記憶包含編碼、儲存和重新提取等系列過程。”[注]孫德忠:《社會記憶論》,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2頁。鄉村記憶不僅是滋潤鄉土社會的養分,更是構成鄉土社會的主要成分。在生活實踐中,鄉村記憶具有相對獨立性和完整性,不僅體現為情感心理、生活情趣等無形的東西,也表現為典章制度、生活器物、建筑器具等有形的東西;鄉村記憶不僅凝聚了鄉村的歷史,反映著既定的“場域”,也是一個不斷被創造、豐富、發展和傳承的動態過程。鄉村記憶的動態性對于社會資本的生成、積累至關重要。
梁漱溟認為“中國文化是以鄉村為本,以鄉村為重;所以中國文化的根就是鄉村”。[注]中國文化書院學術委員會:《梁漱溟全集(第一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12-613頁。鄉村記憶對于鄉村社會的存在有著極為珍貴的價值和意義,是鄉村共同體內的“精神家園”。
首先,鄉村記憶具有文化規約功能。基于文化傳統和社會心理的鄉村記憶,對于全體村民有強大的、潛移默化的教化作用。我們對當代生活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有關過去的知識,歷史記憶在“當代性”形成過程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鄉村記憶是維持社會穩定和鄉村成員的一致性,實現集體認同的重要手段,具有指導鄉土生活的實在功能。
其次,鄉村記憶有心理安慰作用。費孝通指出,“長期以來,依托于鄉村生活的農民,以鄉土為根基,以鄉情為紐帶,形成了難以割舍的戀鄉情結。”[注]費孝通:《鄉土中國·生育制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74頁。鄉土記憶凝聚著村落集體的認同,對農民的社會心理起到重要的調節和支配作用。對于那些在城市生存奮斗、生命之根在鄉村的準城市人口而言,回憶鄉村具有心理安慰作用。
再次,鄉村記憶有心靈凈化作用。鄉村生活自然、寧靜,其所蘊含的靜謐是歷代人們的精神原點。城市化發展的速度太快了,多少農舍消失在推土機的轟隆聲下,大批量的農民變成市民。留住城市的農村記憶,就是讓我們的心靈有依靠、有歸宿。
2011年末我國城鎮人口首次超過農村。[注]國家統計局:《中國統計年鑒2012》,http://www.stats.gov.cn/tjsj/ndsj/2012/indexch.htm.根據城鎮化的進程,我國未來20年還有約4億農民將轉變為市民。與中國高速城市化相伴而生的,是以同樣速度消失的鄉村及鄉村記憶。
有學者指出:現代文化并沒有解決農民精神生活的根本問題,現代文化沒有成為人們真正的精神依賴。[注]丁永祥:《城市化進程中鄉村文化建設的困境與反思》,《江西社會科學》2008年第11期。所以,城市化不能將鄉村所有的舊有景觀一掃而盡,不是用城市文明替代鄉村文明。應增強民族自信心,增強歷史責任感,樹立正確的鄉土意識,做好鄉土文化的繼承與保護。鄉村城市化過程中的文化保護,不僅包括那些在鄉村殘存的文物古跡,也包括保護與農耕相關的鄉土文化記憶。通過傳承鄉村文化與發展鄉村經濟的聯動,實現文化的延續與再生,保證城鎮化健康可持續發展。
“盛世修志”是我國的一項人文傳統。搶救村志村史,對保護我們曾擁有的記憶有極其重要的作用。
村志的內容不僅包含村莊起源、生產方式、生活形態、鄉村政治,也蘊含文化娛樂、風俗民情、鄰里故事、名人軼事等。例如,“長蘆”原是南京六合縣的一個鎮,正在逐步卷入南京城市化的大潮中,但他們編寫的《長蘆鎮志》留住了彌足珍貴的鄉村記憶。其中,第十五章《地方文化》對長蘆地區的民間舞蹈、戲曲、民歌民樂記載較為細致。第十七章《社會》描述了鄉村原有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情態。[注]吉祥:《城市化歷程與回望的鄉村記憶》,《中國地方志》2007年第11期。
在傳統上,鄉村記憶靠口口相傳、靠世代相傳。隨著城鎮化進程,舊有的生活格局被打破,鄰里關系被重構,生產條件、生產工具在更新,鄉村記憶會失去其載體,需要在新的環境條件下尋求新的留存、傳播載體。國家要增加對鄉村文化基礎設施的投資,發展縣、鄉鎮、村文化設施和文化活動場所。
首先,可以建設村史館。“村史館”是保存鄉村記憶的重要載體。將村民家中留存的實物檔案集中到這里,配以相關必要的文字說明,成為風格獨特的農耕記憶園。譬如,在浙江省紹興縣梅東生活記憶館,犁、水車、篩格、風箱、斗桶、箬帽、草鞋、團窠等這些具有鮮明水鄉農家特色的傳統生活用具一應俱全。[注]何力邁、祝安鈞、金劍棟:《共建村民們的精神家園》,《中國檔案》2012年第6期。浙江省紹興縣檔案部門實施以“鄉村史苑”命名的鄉村記憶基地工程,著力將鄉村記憶基地打造成村落文化的傳承地、鄉村文明的弘揚地和先進文化的培育地。[注]何力邁、祝安鈞、金劍棟:《共建村民們的精神家園》,《中國檔案》2012年第6期。
其次,還可以建設文化墻、文化活動中心等開放性場所,通過文化墻、公共活動中心的建設保存鄉村記憶。目前,鄉村文化基礎設施十分薄弱,這一狀況必須加以改變。
傳統民俗文化的內在生命力就在于廣大民眾同民俗文化之間的情感依賴和聯系。在九年制義務教育中開設當地特色文化輔修課程,培養文化傳人;選拔聰慧的青少年,傳授民間文藝;通過政府補貼的方式,舉辦非物質文化培訓班;鼓勵民族學、民間文化研究,使鄉土文化的火炬代代相傳。通過提升鄉村文化軟實力,使鄉村在激烈的競爭中求得生存和發展。
組織花會、燈會、戲曲等農民喜聞樂見的文化活動,讓農民在休閑娛樂中受到教育;發展具有民族傳統和地域特色的剪紙、繪畫、泥塑、雕刻、編織等民間工藝項目,逐步建立科學有效的民族民間文化遺產傳承機制。
鄉村旅游以具有鄉村性的自然和人文客體為旅游吸引物,在20世紀90年代以后發展迅速。在許多國家,鄉村旅游被認為是一種阻止農業衰退和增加農村收入的有效手段。可以通過歷史人文資源的開發利用,把資源優勢轉化為產業優勢和經濟優勢,在鄉村民俗、民族風情和鄉土文化上做好文章,為鄉村文明的保護與發展開辟新途徑。
黨的十八大報告指出:“促進文化和科技融合,發展新型文化業態,提高文化產業規模化、集約化、專業化水平。”農村可依托其豐富的自然資源、悠久的手工藝技術傳統和廉價的生產要素,有選擇地發展工藝美術、文化用品、藝術表演、文化旅游等文化產業集群。
通過鄉村文化的產業化發展,提高鄉村文化自信,增強鄉民的自豪感和歸屬感,實現鄉村文化的價值放大與傳承。
祠堂、高塔、牌坊、古橋、風水樹、水塘、流水等都是構成地方特色的重要組成部分;村落民居承載了豐富的文化、民俗等人文信息,是鄉村記憶中不可忽視的重要一隅。
隨著城市的迅速現代化和急速擴張,村落的搬遷和消失徹底消滅了這些原生的人文景觀。有的地方沒有對文化遺產資源進行調查就開展了大規模的村容整治,破壞了古村落的傳統格局;沒有從保持鄉村歷史風貌出發去規劃建設,破壞了千百年來形成的傳統格局和歷史脈絡。[注]楊競:《為鄉土中國保留一份文化記憶》,《遼寧日報》2007年4月30日。原先江浙一帶的水鄉古鎮多達200個以上,但是經過這些年來的破壞和不合理的建設,現在完整保護下來的只剩下6個。[注]中國廣播網,http://www.cnr.cn/luntan/sytt/200610/t20061012_504303583.html.
有學者提出民居文化保護與發展的措施:對新建建筑的選址遵循原有村寨的布局規律;村落改造應沿襲原有的人文社會關系,充分考慮人們在地方社區內的各種空間聯系。[注]丁玲:《淺析新農村建設中傳統文化的保護和發展》,《城鎮化研究》2011年第5期。本文建議針對不同鄉村文化景觀,分別實施保留、保護、改善、維護、更新、風貌整治、基礎設施改造等措施,對鄉村標志建筑、文物、植被進行特殊保護,在建設新村莊的同時,合理保留傳統村落;建議在國家《文物保護法》實施的同時,及時研究制定國家或地方《鄉土文化保護法》,作為規范此類行為的法律依據,留住彌足珍貴的鄉村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