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廣星
“請凝視我的眼睛,誠實地告訴我:戰爭,有“勝利者”嗎?”這是龍應臺先生在她的《大江大海:1949》扉頁上的一段話。
2017年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早早起床,看到窗外遮蔽了大半個中國的最強霧霾把對面的樓房都遮得不見了蹤影,也只好放棄了回老家探望老母親的決定,安下心來,讀剛剛拿到手的這本《1945,我的逃亡手記》。看到此書封面的第一眼,我竟然毫無預兆地想到了龍先生的這段話,想到了讀《大江大海:1949》時的那種近乎窒息的痛。
本書的作者,九十一歲的日本老人久保英子,在1945年8月9日,那個她沒有來得及反應的早上,她剛剛二十歲。二十歲的久保英子,像龍應臺先生筆下年輕的美君(龍先生的媽媽)一樣,突然之間,就從優越的生活陷入到“為了活著”而不得不匆匆的逃亡中去,而且,她們逃亡的原因都是如此相同:戰爭!自己所屬陣營的戰敗!
“美君,其實不明白什么叫歷史的大變局,但是她很快地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此時此刻,除了自己,別無依靠了。”這是龍應臺先生的文字,但這樣的文字所描述的,同樣是久保英子的命運。
日本戰敗,這個從十五歲開始來到“滿洲國”、來自日本普通階層的姑娘,卻開始像大批的“開拓團”成員一樣,為一個軍國主義政府的惡行,用自己的一生來贖罪了:風雨、泥濘、激流、饑餓、寒冷、疾病、飛機的轟炸、土匪的打劫、蘇軍的奸淫、狼群的圍攻……恐懼、絕望、多少次逼近死地的求生欲望,在短短幾個月的逃亡途中,一股腦地向這個一直在優越的家庭里生活的二十歲姑娘撲來。最終,她不得不為了“活下去”,選擇了嫁給一個陌生的中國東北鄉下的農民,從此過著最為貧瘠的中國北方的農村生活。文革的到來,因為她的特殊身份,厄運又降臨到她和家人身上……
譯者在序言中寫道:“每一個人的哭泣都是全人類的哭泣,每一個人的苦難都是全人類的苦難。” “我恨戰爭……”久保英子在書中很多次地寫下這樣的文字,“如果沒有戰爭,就不會出現那么多悲劇。”她站在一個日本人——這場戰爭的發動者的角度來反思這場戰爭:“日本侵略別國,給別的國家施加苦難的同時,自己的國民也受到多么大的傷害。”逃亡途中,看著那些年輕的士兵們一個個被炮火奪去生命,她寫道:“如果沒有戰爭,他們一定是在日本的什么地方做著自己喜歡的工作,或者陪在父母和家人身邊快樂地生活著吧。”
或許久保的書沒有龍書的波瀾壯闊,但這一個普通人的逃亡歷程,足以讓我們看到戰爭的惡——戰爭,永遠是大人物的名利場,小人物的亂葬崗!
面對目前的中日關系,有多少人義憤填膺,喊打喊殺。他們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殘酷,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流離失所,沒有像久保老人一樣,曾經為了“活下去”而放棄掉所有做人的尊嚴、希望。他們不懂得,那樣的痛和傷,是沒有藥可以醫治的。
要知道,烽火連天中,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龍應臺筆下的美君,或二十歲時的久保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