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柴靜

那也是夏天。晚上上班的路上，細細碎碎地下起了雨。等到深夜下了節(jié)目，雨已經(jīng)大了，匆忙下了樓向右一拐，忽然有個人迎上來，猶疑地叫我的名字。我怔了一下，借著一線燈光看見他身著軍裝才安下心來。他那么大的個子，臉卻很稚氣。期期艾艾地說他是國防科大的學(xué)生，就要畢業(yè)了，來看看我，是幾年來的心愿。我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將手里的傘移過去給他遮雨，他馬上后退了幾步：“不不，不用，我走了。”

我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雨夜里，轉(zhuǎn)身欲走，他氣喘吁吁又跑回來，臉漲得通紅，從褲兜里掏出一只火柴盒交給我，并攏雙腳“刷”地敬了一個軍禮轉(zhuǎn)身走了。

那只火柴盒里裝的是一只小烏龜，硬殼綠背的巴西水龜，我在透明的大啤酒杯里養(yǎng)了它很久。那年冬天很冷，小龜貪戀人的溫暖，每每要伏在我掌心才肯蜷起四肢沉沉睡去，這是我收到的最可愛的禮物。

春節(jié)回家過年時，同事轉(zhuǎn)寄給我一封信，是從西藏寄來的。我在爐火邊拆開細讀，信中寫道：“那天夜里你沒有問我畢業(yè)后去哪里，我也沒有告訴你，我選擇的是遙遠的雪域高原。這里人跡罕至，十分寒冷。有一夜出去巡哨，看著月光下連綿起伏的雪峰，忽然明白了為什么你的節(jié)目里說，‘人的存在猶如電光石火。”

遠處忽然傳來鞭炮的脆響，我頓了頓，繼續(xù)看下去，“但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多東西值得用生命去護衛(wèi)……那只小龜可好？它很怕冷，所以把它留給你，是去年生日那天路過教育街市場時撿到的，也是在同一天，我在收音機里聽到了你的節(jié)目，我一直認為，這都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膝邊的爐火漸漸升起來，給嚴(yán)寒的世界增添一點暖意。水仙已經(jīng)開了兩朵，滿室清香。

固然摘自《用我一輩子去忘記》（海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