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杰作“無名”

金鑒

我愛紫砂制品，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它那樸雅、不務妍媚、謙謙君子的品格是我最為敬重與欽佩的。

我的紫砂藏品中有件“無名”紫砂盆，“無名”并不是無款，它的款識竟然是“中國宜興紫砂工藝廠制”。它是我紫砂藏品中的翹楚之一，有朋友會問“無名”為何成為“翹楚”？這正是我要向您述說的……

近兩年來紫砂盆這種平常的器皿，隨著國內大拍賣行上拍，逐漸走入人們的視線。我曾在保利拍賣會的預展上看到一位名家制作的紫砂盆，底價居然300多萬，一時讓人瞠目。

我藏的這件紫砂盆還是幾年前得到的，說起來真是緣分！那時常逛市場，在一家售紫砂壺的櫥窗里見到這件紫砂盆，雖然不能窺視全貌（那天店主有事未營業），憑著我多年對紫砂制品的經驗，是件不錯的玩意兒。過了幾天再去看，證實了我的判斷：這是一件鼓形紫砂盆，泥料上乘、制作精良，有銘文有山水，特別是銘文與山水間的“中國宜興紫砂工藝廠制”給我留下深深的印象。攤主告訴我價格，我感覺高，因為有別的客人不宜細談，只好與店主告辭。

有夢想就會有追求，這似乎成為人們的思維定勢。那幾天腦子里時常想到它，我已被它的神韻所吸引，好的東西誰不喜歡呢？問題是怎樣將喜歡的東西變成自己的囊中之物，落袋為安！一天在即將關門的時間我趕到店里與店主商議，最后以雙方滿意的價格成交。店主說：“這件作品大概是上世紀90年代的作品，遺憾的是沒有署名。”最后有些不舍地告訴我：“這件東西我知道在你手里也就放心了，好東西是賣一件少一件！”我看出了他的無奈。

回到家里自然是欣賞把玩不在話下：紫泥純正，是那種棗紅色，艷而不膩，透著那種不用言說的大氣！“鼓形”是通過上下兩層黑泥制作的鼓邊來體現，當然還有中間帶弧度的紫砂主體。下邊有三只帶弧形的足，盆內有三只孔，被人為用水泥堵上，當水仙盆用，這讓我想起店主跟我說的話：“我得到這件紫砂盆也是滿心歡喜，被堵的三孔，原本想打孔去掉水泥，又恐畫蛇添足，打不好傷了盆，就這樣維持原狀最好。”我很贊成他的說法——維持現狀，人為的傷害是對藝術品的最大褻瀆！

銘文是：“善養百花惟曉露，能生萬物是春風。”這兩句七言名句，道出了百花與萬物靠的是“曉露”與“春風”。這銘文寓意好，鐫刻得更好。大家知道在紫砂器上寫字、鐫刻，是極需要功力的，即便是書法家，寫在紙上的感覺與寫在紫砂器上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這件紫砂盆我特請教過孔祥澤老先生，就字的風格來說，孔老告訴我：“此人的書法功力不淺，融合了蘇、黃（即蘇東坡與黃庭堅），兼容并蓄，不失為書法與鐫刻之大手筆。”字體結構嚴謹，結體疏朗，有種內緊外松的氛圍，把玩品味，韻味無窮……要在不大的空間內展示出真山真水的空靈，是需要真功夫的。山水畫吸取了明清繪者的諸多筆法與內涵，在弧形球面上所繪的近山與遠景恰到好處，左邊山勢陡峭，山峰凌厲，仔細觀之還可以看出山上還有樹木生長于巖壑間……右邊處理成遠景似乎成為丘陵式的矮山，在左邊陡峭的山峰與右邊低矮的山勢的中間地帶點綴著帆影。作者沒有特意將水紋繪出，用帆點綴真可謂大手筆！整幅作品給人以閑適安逸、空靈恬淡的感覺。俯視觀盆，在鼓形盆的邊緣可以看到用“%”符號打了一圈，每個“%”相隔不到一厘米的距離，更為紫砂作品增添了視覺效果。當然作為“鼓形”必定有鼓釘，在兩圈黑泥上制作的兩圈紅色的鼓釘是需要真功夫的……不要小看這些不起眼的細節，往往細節創造了大氣與輝煌！

大家知道紫砂器最大的特點就是署有作者的名字，而在中國歷史上的諸多領域，工匠永遠是不被重視的，是不允許在作品上留下名字的，這是紫砂作品區別其他物品的特點。我手中有詹勛華編著的《宜興陶器圖譜》，其中有《自重的宜興陶者》：“宜興，每件器物皆有作者自己的署款，署款的方式，有自己署款或委托他人代署，亦有以堂號或店號為署款，不署款反而較為罕見。”

最讓我感興趣的就是這“中國宜興紫砂工藝廠制”，我曾見過“宜興紫砂工藝廠”的落款，難道前面冠以“中國”是出口陶？直覺告訴我此件作品儒雅高貴，可以與同時代的7501毛瓷相媲美。這件紫砂盆，雖沒有落款具體某個人，按照上述說法其實它是有款的——中國宜興紫砂工藝廠制，是它最權威的款，印證了“亦有以堂號或店號為署款”，只是這個堂號被放大為“中國宜興紫砂工藝廠制”，進而更接近我的猜測：“紫砂里的官窯。”當然這種說法似乎有些牽強，需要進一步考證，也請方家多多賜教！此件紫砂盆的制作，用泥、銘文、繪畫、落款、鐫刻，絕非一般人所為，我深信之。

我曾到愛家收藏市場售紫砂的店家盤桓，在一家較有名氣的南方人開的紫砂店里見到一件與我這件鼓形紫砂盆差不多的紫砂盆，顯然它們屬于同一時代，只是那件紫砂盆制作得寒酸多了，銘文是粗糙的四字，用砂也一般，要價竟是我這件的兩倍，讓我瞠目。唯一的收獲是：得知此件紫砂盆制作于上世紀90年代。

科學家研究過，紫砂是一種雙重氣孔結構的多孔性材料，氣孔微細、密度高，因此紫砂器適于制作茶壺以及種植植物的盆。作為茶具能保持茶的湯色和香氣，讓人在味覺、嗅覺、視覺各方面都得到完美的享受；作為種植植物的盆，透氣性是最為重要的先決條件，是瓷盆、塑料盆無法媲美的。紫砂特有的“雙重氣孔結構”是世界上唯一，是中國的世界第一（紫砂是天賜宜興人的寶貴財富。日本等國對紫砂良好的“會呼吸”性能進行了長期研究，希望能“復制”出有類似特性的材料而未果）。

我很贊賞我朋友侯坤在《一代文宗歐陽修》中所說的一句話：“活著的時候被稱為大師的大師，死后必被拋出大師的殿堂。死后被稱為大師的大師，才是永遠的真正大師。”我贊賞這些無名的大師，他們為這個世界留下了無與倫比的藝術杰作，耗盡了自己的心血，卻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他們才是值得我們欽佩、敬重的人……

（編輯·王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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