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會生



結緣京胡
今年53歲的張秀霞,生于一個工人家庭。剛出生時,她也曾幸福地被父母、家人所疼愛,放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剛一歲蹣跚學步時,發高燒40度。父母趕緊把她送到醫院,連續打了兩次退燒針。燒退后,她的雙腿卻軟綿綿地不能動了。媽媽又慌忙抱她去找大夫,大夫說:這孩子得的是小兒麻痹。那像一聲晴天霹靂,媽媽當時就暈倒了。“這是不治之癥,會落下終身殘疾。我的寶貝女兒這輩子怎么過呀?”媽媽仍不甘心,帶她去天壇醫院、積水潭醫院……北京的大醫院都跑遍了,沒有任何效果。秀霞的殘疾成了全家的心病。
有一天舅舅來串門,媽媽把對秀霞的憂慮講給舅舅聽。舅舅當時是單位宣傳隊的骨干,拉得一手好京胡。“讓小霞學京胡吧!讓她多一點快樂,以后也能多個謀生的機會。”那一年她才十二歲。
舅舅把京胡拿給秀霞看。她被神奇的國粹吸引了:一個竹筒配上竹竿,安上兩根弦,就成了京胡。用弓子一拉,能流淌出美妙動聽、穿透力極強的曲調。京胡在舅舅的手里,慢似和風靜水,令人物我兩忘;快像駿馬奔騰,讓人心曠神怡。
她拿起京胡就拉。沒想到京胡只咝咝作響,不聽使喚,拉弓的右手和彈弦的左手配合不上,一會兒手腕和胳膊就又酸又痛。
“學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下大功夫、花大力氣才成。”說著,舅舅一步步教她怎么拿弓、怎么扶把,左右手如何配合,如何彈打揉滑。練習不到兩個月,她拉出來的聲音,已能讓人聽出是《紅燈記》和《智取威虎山》的唱段。有了進步,她對京胡的興趣更濃了。每天放學寫完作業,她就練習,忘了吃飯,忘了痛苦,拉京胡成了她的情、她的愛,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伙伴。
“小霞樂感強,肯用功,是拉京胡的料。”媽媽聽到舅舅的評價喜不自禁,一咬牙,拿出當時一個月的工資給秀霞買了一把京胡。
有了自己的京胡,她更著迷了。她讓媽媽縫了個長布袋,可以裝上京胡背著它,一有空就拉一段。舅舅將掌握的知識和技藝都教給她后,說:“我能教給你的也就這些了。你要想提高,還需要找名師指導。”于是,舅舅和家里人開始找一些專業老師到家里來輔導她。
一次,她觀看現代京劇《杜鵑山》,被琴師的精彩技藝所打動。幾十人的大樂隊,中西合璧,卻難以抵擋那小小京胡的穿透力,僅僅是一把弓子、兩根弦,就足以特立獨行、清脆響堂!秀霞非常崇拜為《杜鵑山》伴奏的琴師燕守平老師。
燕守平老師聽說有個殘疾小姑娘喜歡京胡,很驚奇,熱情地到家里來看望她、輔導她。經燕老師的指點,她的演奏技藝有了顯著提高。京劇《沙家浜》“智斗”一段的前奏,將彈打揉滑融匯到一起,很難學。她仔細揣摩老師的教導,靜下心來,耐心地練,彈要到位,打不能太慢,揉要適度,一弓要拉出四個音,一練就是半宿。坐久了,患小兒麻痹的腿和腰都不舒服。但愛好是最好的老師,再苦再難再累,她都挺過來了。后來她還去崇文區文化館京胡提高班學習了一段時間。
隨著京胡演奏技藝的提高,一些工廠、單位開始請她去演出,為演樣板戲伴奏,先后去過地質禮堂、天橋劇場等地。
珍藏京胡
過去到市里演出,每次都是等她坐好了,再拉開大幕。演完了,也不敢坦然架拐站起來謝幕,要等拉上幕,才能拄拐站起來。當時很多人都知道這個小姑娘京胡拉得好,卻不知道她腿有殘疾。有一次她為《紅燈記》李鐵梅伴奏,演出后觀眾反響強烈,演李鐵梅的演員應該帶領演職人員一起返場謝幕。但卻因秀霞行動不便,取消了返場。這件事深深地刺傷了她的自尊心,也讓她感到尷尬和無奈。
1977年恢復高考,老師不給秀霞發報考大學的登記表。秀霞一再懇求發給她一張。老師為難地說:“不是我不通情達理,這是上邊的規定。就是給你報上,招生辦也會刷下來。你就別費勁了。”
是呀!當時,百廢待興,哪顧得上殘疾人呢?中斷了10年的高考,耽誤了一代人,連健全人考大學的要求都不能完全滿足,就別提殘疾人了。
1979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拂中國大地,許多和她一起學京胡的伙伴都考上了藝術院校。她在母親的帶領下來到某戲校報名,她的京胡演奏得到了好評。但招生辦負責人告訴她,殘疾人不能報考,她又一次嘗到閉門羹的苦澀。回到家,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地流,這是刻骨銘心的痛啊!
慶幸的是北京帆布廠錄取了她,她還上了北京市殘聯辦的電大。后來又有了幸福的家庭,生了兒子。因為工作、家庭、上學三頭忙,使她沒有精力再拉京胡,不堪回首的經歷也讓她不敢再去碰京胡。她含著眼淚將京胡用紅布包好,放入盒中,外邊又包上牛皮紙,擱到了大衣柜頂上。同時也把對京胡的愛好收了起來,這一收就是30年。
京韻傳情
后來孩子長大,大學畢業后參加了工作,她也退休了,閑暇的時間越來越多。她動了拉京胡的念頭,但痛苦的記憶還是難以一下子抹去。
2009年3月,聽說殘聯要搞文藝匯演,埋藏了多年的愿望在她心中萌動。她看到黨和政府對殘疾人的政策越來越好,殘疾人已經得到社會的普遍尊重。市殘聯主管文體工作的領導聽說了她的情況,主動到家中慰問,鼓勵她不僅要過上富足的物質生活,而且要提高精神文化追求。并希望她重新拿起京胡充實自己的精神生活,為殘疾人演奏,為弘揚國粹作貢獻。石景山區殘聯的領導邀請她參加區殘聯的文化活動,使她感受到了春暖。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她最終選擇去拼一把。
她把塵封多年的胡琴拿出來,現去配了弓子和碼子,在曲目的選擇上也用了很多心思。中學時,她就拉過《夜深沉》,現在在網上看到燕守平老師演奏的新版《夜深沉》,非常喜歡。但是這個曲子在京胡考級中是難度最高的曲目。她的京胡已經撂了很多年,還能不能拉好,心里沒有底。憑著對這個曲目的熱愛,她決定從它拉起。
剛開始拉,胡琴一點都不聽話,怎么拉都不順手,聲調不是那么回事。她到處找原因,先是換碼子,后來又跑遍北京市,買來各種品牌的弦和弓子。當這些東西堆在家里,才發現真正的原因是自己演奏時,心態沒調整好,沒有進入狀態。
她從基本功練起,彈弦拉弓,增強手和腕部的力量。反復的彈弦,手被打得生疼,先磨出泡,后起了繭子,腿更是坐得失去了知覺。她發現,每當靜下心來,排除各種雜念時,拉起來就指音清脆、音色華美。那段時間她每天都練十幾個小時的琴,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終于找回了幾十年前的感覺。
2010年春節前,她在石景山區殘疾人聯歡會上演奏了《夜深沉》。她純正的琴音、美輪美奐的表演,使現場的殘疾人和觀眾如醉如癡,贏得全場熱烈的掌聲。石景山區主管文體的副理事長親自上臺用輪椅將她推下臺,《石景山報》和區電視臺進行了報道。
小有名氣的她開始頻繁地參加市區殘疾人的各種演出。在古城之春藝術節上、在區殘聯舉辦的殘疾人聯歡會上、在殘疾人招聘會上都留下了她的身影。2010年她又參加了北京市殘聯社區文藝匯演,獲得了北京市殘聯文藝匯演優秀獎。這期間,石景山殘聯又組織他們獲獎的選手到各社區“溫馨家園”巡回演出,得到了殘疾朋友的熱烈歡迎。
張秀霞經常路過梅蘭芳大劇院,曾幻想著哪天到里邊去看一場京劇演出,但是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第一次走進這個劇院,竟能登上它的舞臺,而且是和許多京劇名家同臺演出!那童年時憧憬的夢想,青年時變成失落的夢想,中年時重新發奮的夢想,在“全國助殘日”的那一天,變成了激動人心的現實。
今年5月,殘聯通知她參加梅蘭芳大劇院的演出。為了使演出更加成功,幾經思量,她撥通了燕守平老師的電話。身為著名京胡演奏家、京胡圣手的燕老師沒有一點架子,他還記得當年那個身有殘疾的女孩,當即邀請秀霞到他家去。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那一天燕老師對《夜深沉》《梅花新調》等曲目的演奏做了極為細致的講解,這次請教讓她受益終身!
助殘日那天,張秀霞登上梅蘭芳大劇院的舞臺,當她演奏完《梅花新調》,觀眾對她報以熱烈的掌聲時,更加令人驚喜的事情發生了——梅蘭芳大劇院俞聲老板特意請劇務人員給她遞上雙拐。她第一次拄著拐杖當場站起來向觀眾謝幕,這時掌聲更熱烈了。她熱淚盈眶,激動得無以言表。在那一瞬間,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當年父母對她的疼愛和期望都歷歷在目。
(編輯·韓 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