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耀
翻開中國的歷史,在唐宋兩個朝代之間,有一個動蕩混亂的時代,史稱“五代十國”。從公元907年朱溫篡唐到公元960年趙匡胤建立北宋,經歷了五十三年,這是一個充滿復雜趣味的年代。這個時期中央政權的號召力變得十分脆弱,各地諸種割據勢力我行我素,戰爭和武力成了此時人們遵守的信條。政權更替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可謂是你方唱罷我登臺。這種大動亂造成社會經濟的大蕭條,而尤以北方更為甚。當時中原地區是名義上的中央政權,前后有五個朝代更迭,它們是唐代藩鎮割據的發展延續,諸鎮混戰,百姓歲無寧日,哀鴻遍野。與之不同的是,南方地區雖然割據政權亦不少,但是它們之間戰爭規模較小,時間也較短,政權基本穩定后,諸國能夠采取“保境息民”之策,從而使得商品經濟得以迅速發展,整個中國的經濟重心繼續南移。
對于泰州而言,五代是一個值得記住的時期。據《十國春秋》記載,此時唯一由制置院升為州的就是泰州。泰州在西漢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開始設立海陵縣,歷經一千多年,于五代南唐升元元年(公元937年)升為泰州,再經過一個千年,在公元1996年成為地級市,歷史在這里存在著驚人的相似。處于江淮之間的泰州這時如此的輝煌是有一定原因的,早在晚唐王朝,江淮地區的財賦收入就是中央的主要來源,泰州作為當時主要的鹽場,地位變得尤為重要。唐寶應元年(公元762年),劉晏為鹽鐵使又兼任轉運使時,全國設四場十監,其中兩淮有漣水一場,海陵、鹽城二監。到了五代,泰州處于楊行密創立的吳以及其后替代它的的南唐統治之下,此時的泰州仍然以產鹽聞名。據《資治通鑒》記載,后周顯德四年,世宗南征。955~958年(保大十三年至交泰元年),后周派兵侵入南唐,占領了南唐淮南大片土地,并長驅直入到長江一帶,后周繼續進攻南唐,中祖李璟獻江以北、淮以南十四州,對后周稱臣。后周顯德四年(957年)十二月,“帝(柴榮)聞泰州無備。遣兵襲之,丁丑,拔泰州。”(1)。南唐失去江北諸州以后,元宗李璟以江南沒有鹵田為由,請求將海陵的鹽場劃歸南唐。世宗卻以海陵在江北,難以交居,而命令每年支鹽三十萬斛供應江南,“……以江南無鹵田,愿得海陵監南屬以贍軍。帝曰:‘海陵在江北,難以交居,當別有處分。至是,詔歲支鹽三十萬斛以給江南,……”(2)一方面為了是顯示仁厚之心,另一方面更是為了加強了對南唐的控制。此外1955年6月在泰州出土的南唐升元二年《泰州重展筑子城記》的石刻也佐證了這一點,其云:“莫不天文煥舉,光數百載之鎡基:地利顯分,富一千里之黔庶。咸鹺贍溢,職賦殷繁,可謂水陸要津,咽喉劇郡。以茲升建,為屬勛賢。”由于鹽業的發達帶來了經濟的繁榮,五代后唐至后周年間,鹽制屢次變更,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官賣和通商二者并存,即在各個州、縣、鎮建立榷鹽外場院,由官家自賣,在鄉村偏僻的地方則允許商人運輸銷售。泰州作為當時的鹽業大州,經濟地位顯得十分的重要,經濟的繁榮促進了貨幣的流通。
綜觀整個五代的貨幣情況,可以用一個“亂”字來形容,因為沒有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國家,各地都能夠自己鑄造錢幣,所以造成幣制相當混亂復雜,在質地上除了銅錢以外,還有金、銀、鐵、鉛等,甚至出現了泥土做的錢,《資治通鑒》上面講:“廬龍節度使劉仁恭,驕侈貪暴……悉斂境內錢,瘞于山巔,令民間用廑泥為錢。”在五代初期,全國通行唐代貨幣,主要就是“開元通寶”。其后據記載,五代的后晉、后漢、后周分別鑄造過“天福元寶”、“漢元通寶”、“周元通寶”,這三種貨幣在江北地區曾經廣泛流通。
關于鑄錢的記載如:后晉天福三年(938年),詔曰:“國家所資,泉貨為重,銷蠹則甚,添鑄無聞。宜令三京、鄴都諸道州府,無問公私,應有銅者,并許鑄錢,仍以‘天福元寶(3)為文,左環讀之。每一錢重二銖四參,十錢重一兩,仍禁將鉛鐵雜鑄。諸道應有久廢銅冶,許百姓取便開煉,永遠為主,官中不取課利。除鑄錢外,不得接便別鑄銅器。(3)允許公私有銅者鑄錢,次年即“以天下公私鑄錢,雜以鉛系錫,缺小違條,今后只官鑄,私下禁舊法。”(4)而禁止私人鑄錢。當時銅錢十分稀缺,有多方面的原因,自唐代末年開始,由于信仰佛教,民間多毀錢鑄佛。周世宗在顯德二年曾廢天下佛寺3336座,毀佛像以鑄錢;“周顯德二年,帝以縣官久不鑄錢,而民多銷錢為器皿及佛像,錢益少,乃立監采銅鑄錢。自非縣官法物、軍器及寺觀鐘、磬、鈸、鐸之類聽留外,自馀民銅器、佛像,五十日內悉令輸官,給其直。……。”(5)當時由于銅器的價格比較高,毀錢為器有很大的利潤;同時天下大亂,官府很久沒有鑄錢,貨幣發行量少了;還有因為劣幣驅逐良幣的原因,民間大量收藏銅錢。以上都造成銅錢的匱乏,進而盜鑄錢幣之風日盛,鐵、鉛、錫錢等劣質錢充斥市面,屢禁無效。
泰州在五代時期初屬于楊行密的吳國,吳國是否鑄錢,史料沒有記載,但《五代史補》上講了一個關于錢幣的有趣故事,當時楊行密與浙江吳越國的錢鏐勢不兩立,他曾經命令用大索為錢貫,稱為“穿錢眼”,錢鏐聽到此事,便每年叫人用大斧砍樹,叫做“斫楊頭”。公元937年,徐知誥廢吳,建立南唐,直至957年后周攻占泰州,這個期間一直歸屬南唐統治。泰州身處的江淮地區,自唐光啟末年高駢失守揚州以來,便成為楊行密和畢師繹、秦彥、孫儒爭奪的對象,六、七年中,兵戈競起,生靈涂炭,百里之內,人煙斷絕,等到楊行密勝利后,與民生息,政事寬簡,勸勵耕織,數年后,江淮的經濟才得到了恢復,史稱“自是吳國休兵息民,三十余州民樂業者二十余年(6)。”到李昪當權期間,南唐成為南方十國中實力比較強大的國家,他改革稅法,以絲織品輸稅,大力發展商業。面對商業的暴利,許多貴族顯臣也競相加入經營,如徐溫(李昪的養父)的兒子徐知諤在潤州時,身為一方的團練使長官,居然“作列肆于牙城西,躬自貿易。”(7)據史載:公元943年李昪去世時,德昌宮——南唐外府的積聚達到“兵器、緡、帛七百余萬”(注:見《釣磯立談》;陸游《南唐書》卷一略異,為“戎器、金、帛七百萬”。),為南唐國家社會的穩定奠定了厚實的物質和經濟基礎,使南唐成為南方諸國中最強大的。
其間沒有鑄造新錢,主要鑄“開元通寶”錢,也有人說鑄“大齊通寶”,錢幣界曾一度認為此錢是唐末黃巢起義時所鑄,但大多數學者認為李昪所鑄更為準確。元宗李璟即位后,違背烈祖李昪“善修鄰好”的遺訓,東滅閩,西亡楚,大興兵戈。在保大三年(公元945年),南唐乘閩國內亂之機出兵占據建(今福建建甌)、汀(今福建長汀)、漳(今屬福建)三州,滅亡閩國,俘閩王延政。將烈祖的積蓄耗費過半,在滅楚又失楚等戰役之后,國家的庫存已經蕩然無存,再加上歲貢給北周的錢財,使得國庫空虛,不得已鑄錢以解決困境,前后計有“唐國通寶”、“大唐通寶”、“開元通寶”、“永通泉貨”、“保大元寶”幾種銅鐵錢,后主李煜在顯德六年(公元963年)也鑄有“唐國通寶”和“大唐通寶”鐵錢。有一種大型厚重的“唐國通寶”,鑄造于建隆年間,存世極少,是與“永通泉貨”同時鑄行的,當十錢。“唐國通寶”有一種小平大樣的篆隸對錢,背穿上有的是巨星,國字較寬,隸書的比較少,屬于初鑄品。另一種小字篆楷對錢,是減重后的品種,篆書者較多。“唐國通寶”開始時當二枚開元錢使用,后來盜鑄嚴重,重量急劇減少,有的已不到2克重。“大唐通寶”在“唐國通寶”之后,解放后江寧牛首山辟支佛塔的塔基內曾經出土了舍利石函,里面有歷代的錢幣數十枚,其中有一枚銀質“大唐通寶”,可能是施舍佛寺的,堪稱孤品。“永通泉貨”和“保大元寶”流通時間較短,存世數量很少。
南唐貨幣在歷史上有一定的地位,它開始從唐代錢幣的單一書風和名稱向多樣化發展,唐代的通寶錢一直是隸書,名稱也很單調,自南唐開始,由于國君好文,加上有韓熙載、徐鉉這樣的書法大家書寫錢文,便使錢文書體多樣化,后來宋錢中盛行的對品也在此時出現了,如“唐國通寶”其錢文有篆、隸、楷三種,是中國古代最早的對錢。其次它為宋代江淮地區的貨幣鑄造打下了良好基礎,特別是它境內有豐富的銅鉛礦藏為鑄造錢幣提供了物質基礎。南唐錢幣的造型特點雖外廓寬,穿孔小,內文緊縮,篆書綿軟,密不透風,一改漢唐疏朗的風格。
泰州地區的南唐墓葬幾乎沒有發現過,一方面南唐本身時間較短,另一方面可能與戰爭的破壞有關,重要的一件文物就是《泰州重展筑子城記》石碑,記錄了泰州當時筑城的情況,其它零星的有一些陶瓷和銅鏡出士,比如越窯的青瓷碗、青瓷罐以及“千秋萬歲”銅鏡等,有關五代錢幣的文物最主要的就是1977年森南大隊出土的南宋錢幣窖藏,計有錢幣二千多枚,以北宋時期為主。其中有四枚“唐國通寶”,分二種版式,一種真書,一種篆書,直徑為2.4厘米。這幾枚錢幣雖然數量很少,但彌足珍貴,它承載著歷史濃重的氣息,幾個小小的銅錢也許并不能說明整個時代,但起碼它為我們掀開了其中的一頁。
注釋:
(1)[宋]司馬光等著:資治通鑒.卷第二百九十三
(2)《資治通鑒·后周》·卷第二百九十四
(3)文獻通考卷九·錢幣考二
(4)文獻通考卷九·錢幣考二
(5)文獻通考卷九·錢幣考二
(6)《資治通鑒》卷二七
(7)《資治通鑒》第二百七十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