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托邦”的沒落

覃澈

從“兩年開2000家店”的豪情，到因“非法集資”而投案自首的悲劇，張小林僅用了半年時間。究其原因，是過于烏托邦的模式并不適應現實的殘酷，還是敗在自己設計的資金游戲？

號稱國內四大租車公司之一的和諧租車，幾乎在一夜之間陷入絕境。

2014年3月，和諧租車法人代表張小林因涉嫌非法集資主動投案自首。消息一經傳出，立即在業內引發轟動。這家曾經意欲改變中國租車模式的公司，在經過2013年的短暫輝煌后，迅速夭折。

豪情萬丈卻悲劇收場，和諧租車留給外界的，只有一聲嘆息。

租車界新兵

故事從一場商戰講起。

2006年，中國移動浙江金華分公司發出招標公告：將在3年時間內長租56輛車。消息傳出立即引爆租車業。一時間，眾多行業大佬紛紛殺向金華，磨刀霍霍，意欲將這塊“肥肉”拿下。

然而，結果卻出乎所有人意料。最終的中標者竟是金華本地一家名為車友租車的新生公司，其老板張小林在圈內更是鮮有人知。

張小林，何許人也？

出生于浙江金華的他，是個地地道道的浙商。除了租車公司老板之外，他還頂著諸如“中國經濟貿易促進會副會長”、“中國民營企業家協會副會長”等光環。

2003年，在拒絕了父親“進入家族企業從事佛手銷售”的要求后，他將視線盯在了租車領域。

此時的中國租車市場正處于爆發前夜。據當年調查數據統計，全國個人汽車保有量為1242萬輛，平均二十多個家庭才有一輛汽車；而另一組數據則顯示，在中國擁有駕照的人數是擁有車輛人數的兩倍。“大部分人都有開車的夢想，但不是每個人都買得起車。”

在張小林看來，這些買不起車的用戶，將成為推動租車行業發展的重要力量。于是，他斥資買下了當地一家小型的汽車租賃公司，成立了浙江車友汽車租賃有限公司，橫刀殺入租車行業。

2006年，中國租車市場正式爆發，一嗨、神州等新型租車企業相繼成立。在這一年的一個飯局上，張小林得知中國移動浙江金華分公司將公開向社會招標租車。“你不是也有租車公司么，完全可以去試試嘛！”朋友一句不經意的話，在他心中生了根。巨大利益的誘惑，讓他暗自捏了捏拳頭：賭一把！

第二天，張小林就找到移動公司負責招標的工作人員，盡管此時車友所持有的車輛數目根本達不到對方的要求。但面對對方的質疑，張小林拍著胸膛承諾：“不就是車么，要多少有多少。”

在此次投標中，盡管眾多業界新生巨頭都紛至殺來，但在當時那個租車對象還以集團用戶為主的年代，傳統租車公司顯然更為“靠譜”。獲得投標資格的張小林很快從家人和朋友手中借到買車的1000萬元現金，并最終成功中標。

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公司搶到讓所有人都垂涎三尺的業務，這讓外界眾說紛紜。對于張小林中標的原因，有人猜測他是靠“灰色手段”才獲得成功。但不可否認的是，此次成功為車友租車今后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征服”移動公司后，張小林迅速借勢發展車友公司。這次中標讓他發現了另外一片“藍海”：現有的汽車租賃大多走中低端市場，為何自己不改變中低端市場的散客租賃模式，轉攻大企業和企事業單位的中高端客戶？

此后，張小林開始“錯位競爭”，不斷投入資金，購置了奔馳、寶馬和奧迪等車，分別對應高端商務、中端商務、高端個人和中端個人四大類細分市場，給用戶提供了多元化選擇。而這一模式，也迅速得到眾多企業客戶的認可。

至此，車友租車正式迎來了發展高潮。一時間，張小林風光無兩。

黑貓的嘗試

車友的強勢崛起讓業界為之矚目，更吸引了海外投資機構的目光。

2010年11月，日本三菱集團旗下的投資公司，向車友租車注資2000萬美元，在香港共同成立海納國際汽車租賃有限公司，由張小林擔任海納國際的董事長。自此，車友轉型為海納租車，而外資企業的背景，也讓海納披上了“一線品牌”的外套。

但尷尬的是，由于“車友”和“海納”兩個商標多次被國家商標局駁回不能注冊，張小林不得不在2012年將公司重新命名為“和諧租車”。

——從車友到海納，再到和諧，9年時間，公司兩度更換標識，讓外界不明就里。更讓人看不懂的，還在于張小林對于自身的定位，在微博上，他的名字為“海納租車張小林”，但其介紹卻是“車友租車董事長”，而公司官方微博又是“中國和諧租車”。

然而，張小林根本無暇在意名字頻頻變更給外界帶來的混淆。此時的他正苦惱于和諧租車的發展戰略。

實際上，租車行業已然發生了巨大變化，消費主體從以往企業集團用戶過渡到了普通人群，神州、一嗨等后起之秀更是通過主打“平民牌”而迅速崛起成為行業巨頭。看到競爭對手玩得風生水起，張小林再也坐不住了。“改變！必須要發生改變！”

可是，在神州、一嗨的助推下，汽車租賃已經成了一個重資產、大規模，需要大量“燒錢”的行業。而張小林無論是在財力還是車輛數目上，都遠遠落后于同行翹楚。

怎樣才能在租車界占得一席之地？拼財力肯定不現實，決定另辟蹊徑的張小林在數番思索后，推出了“千城計劃”的“輕資產”租賃模式。

在他的構思中，千城計劃是“融物不融資、邊租邊賣的劃時代嶄新加盟代理模式”，它由和諧租車搭建全國性的汽車消費平臺，選擇全國1000個潛力城市尋找加盟商進行營運。簡而言之，就是將和諧租車當作一個大平臺，管理由第三方個人投資者購買的車輛，定期向他們支付固定的租金。一方面，沒有雄厚資金來大肆購車的和諧租車，則可以利用車主的私家車來為自己撐場面；另一方面還可以通過租金差價及各種服務費來進行營利，可謂一箭雙雕。

盡管有人曾提出這個模式是否涉及法律風險，但張小林卻信心滿滿。他認為，這個自己琢磨了數年時間，有著成功經驗的計劃，在合法性上應該毫無問題：“無論白貓黑貓，抓住耗子就是好貓！”

張小林的底氣來源于早在和諧租車還是車友公司時，自己就曾靠這一模式得以發展壯大。當時一位來自金華永康的林女士，就曾花費46萬元買了兩輛別克君威交由張小林進行租賃投資，并最終實現雙方獲利。

按照張小林所設定的回報模式，兩輛君威的價格為46萬元，林女士首付22萬元，其余24萬元以“兩年期按揭”的名義，從每個月的利息所得中扣除。

在這兩年時間里，林女士每月能得到920元的回報，兩年共計2.2萬元，而當兩年“按揭”期滿后，則可以每月從和諧租車獲得12600元。換言之，三年就可得到44.6萬元的回報，加上頭兩年的2.2萬元，五年租賃期滿，實際僅支出22萬元的林女士，就可得到46萬元左右的回報，等于兩輛別克君威。

此外，張小林還承諾，五年期滿后無條件以每輛8.8萬元價格“購買”該車。如果答應交易，五年時間，林女士的投資將收獲200%的收益。

憑借這種模式，在2012年張小林高調提出“1000個城市打造2000家門店”的口號后，半年時間內就有近300個城市的代理商加盟和諧租車，公司所運營的車輛也迅速從以往的1000輛飆漲到近萬輛，而這其中約有60%來自第三方。

邁出全國布局第一步的張小林，將自己“善于炒作”的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為了吸引更多人加盟，他不但在微博中掛出自己和美國前總統小布什、影星成龍等大批名人的合影，還高調宣布著名影星黃曉明將擔任和諧租車代言人。隨后他更是牽手中國經濟專家郎咸平在上海參與汽車行業盛會，以種種方式將和諧租車的“實力”展現在外界面前。

公司的實力加上新穎的模式，讓無數加盟商和私人車主開始瘋狂加盟。張小林的“千城計劃”儼然已經成功。

龐氏騙局？

“千城計劃”為和諧租車帶來了豐厚的回報，也讓張小林越發依賴這種模式。在他看來，這種一本萬利的模式將會是自己今后發展的重心。

殊不知，光鮮背后，暗流已經悄然涌現。

“張小林已經走火入魔了！”一位業界人士在得知“千城計劃”后如此定義。事實上，從問世以來，這個以車主購買汽車，委托和諧公司租賃獲利的模式就一直在業界頗有非議：“如今不比以前，行業競爭越來越激烈，租車率和利潤率都下降了不少，即使大公司也無法保證每月每車的收入都能穩定。”

但不信邪的張小林根本不為所動，在他看來，中國幾個大城市的限行，加上持有駕照卻買不起車的人數增加，只能說明租車空間還很大。

2012年中國汽車產銷量雙雙超過1900萬輛的全球紀錄更給了他定心丸。在2002年～2012年內，國內租車行業以年均20%以上的速度增長，預計到2015年，市場規模將超過350億元人民幣。“這說明對車有需求的人還很多，我怕啥？！”

為了彰顯公司實力，和諧租車還按照投資者的投資數額，劃分了多檔次的投資車型。在2013年出臺的《和諧租車千城計劃加盟代理項目說明書》中，購車價位包括了90萬元的保時捷卡宴、路虎攬勝，60萬元的寶馬730、奔馳S300，30萬的奧迪A6、寶馬5系等一系列頂級豪車。而這些車輛每天租金最高可達到2180元。“零風險、高回報，年固定收益在24%之上的好生意。”張小林如此對外宣傳著自己的事業。

然而，隨著加盟車輛的逐漸增多，張小林漸漸發現局勢開始失控。神州、一嗨幾大租車巨頭之間的激烈競爭讓行業利潤越發微薄，與他們旗下車輛均為自有，就算犧牲部分利益也不會傷筋動骨不同，和諧租車背負了反饋客戶收益的巨大壓力。

此時，一輛中檔汽車用于長租，一年下來毛利率只在13%左右，就算短租毛利率高一點，也很難達到40%，再這么下去，和諧租車很可能隨時崩盤！

但張小林已經騎虎難下。如果馬上叫停的話，那么之前所付出的數千萬元投資就將白費。為了讓和諧租車活下去，他只能拉攏更多的加盟商進來，以他們的加盟費來養公司。

這正是和諧租車模式中最致命的一點。如果不能用合理的收入來保證支付給投資者們的租金和其他收益，那就只能通過不斷邀請新的投資者加入，用他們的初期投資付給前面投資者每月的固定租金，租車最終演變成了一場龐氏騙局。

2013年底，武漢王先生在參加了和諧租車的招商會后，嘗試性地投資了兩輛寶馬轎車。而在簽訂租賃合同時，作為甲方的他卻發現，合同上只有投資車輛的信息，車牌號、發動機號和車架號等內容均未填寫。雖然合同寫明“該車輛產權歸甲方所有”，但事實上，王先生根本不清楚和諧租車是否真的購買了車。“我們這么大的企業，還能騙你這點錢？！”對于他的質疑，和諧租車工作人員態度高傲。

盡管每招入一個新加盟商，就會為自己帶來一筆不菲的加盟費來應急，但隨著后來者的增加，雪球越滾越大。為了能吸引到源源不斷的加盟商，張小林開始畫出了更大的餅。他將合同期從5年縮減到1年，和諧租車直接承諾月息2分，一年期滿再一次性支付10%利息。而對于這個不合理的利息回報，他甚至解釋這是自己在北京、上海等地所擁有的大批車牌增資，進而產生的“車牌增值費”。

張小林的餅越畫越大，但每月一付的利息，卻再未出現在投資者的賬戶里。

一場鬧劇

長時間得不到回報的投資者，開始意識到危機的來臨。但當他們找上門來時，卻被張小林告知“云南項目投資巨大，等資金緩過來再一并發放”。看到張小林“沒有跑路”的投資者，相信了他的說法，甚至一度認為欠款事件只是短期性問題，只要給予充分時間，和諧租車遲早能夠渡過難關。

直至2014年3月，張小林主動向金華警方投案自首。

2014年4月末，位于武漢的和諧租車加盟店大門緊閉，玻璃窗上張貼著“門面轉讓”的通告。這家僅有70多個平方米的小店，在短短4個月時間內虧損達100萬元。而由于和諧租車并沒有按照規定給予投資者們“返點”，店主以及其他的武漢投資者已經聯合向公安機關報案。

這幾乎是和諧租車旗下加盟商的群體反應。

5月初，數十位江浙投資商涌入位于金華的和諧租車總部，憤怒的他們發現此時的和諧租車早已沒有往昔的喧鬧，就連工作人員都幾乎走盡，只剩下數位被拖欠工資長達數月的辦公人員，他們同樣在等待張小林以及公司高管給說法。

從2012年推出“千城計劃”至今，和諧租車這家曾經號稱要改變中國租車模式的企業轟然倒塌。

張小林是否敗于“加盟”？有人分析稱如果不是加盟，和諧租車或許依然風生水起，然而也有另一種說法。

汽車租賃加盟發展是行業長久來的模式之一，就連神州租車等大佬也相繼開啟加盟模式。但和張小林沖動冒進不同，神州租車采取的是“車輛由加盟商自行購買，所有權100%屬加盟商，購買時可享受協定合約價，公司只提供經營服務”的模式，顯然無論是對企業還是對加盟商來說都更為安全。

其實，將私車掛靠在租車公司旗下本身就存在非法營運的問題。更何況和諧租車為加盟商所提供的超高回報，早已遠超過央行對于民間借貸利率不得超過國家規定貸款利率4倍的有關規定，其中貓膩可想而知。

不得不說，張小林確實太過激進了。

或許和諧租車在最開始是想通過這個模式迅速擴張，也老老實實地把募集來的錢用來買車，但到后面隨著經營越來越困難，追求利益的張小林開始玩起了資金游戲，導致窟窿越來越大，最終演變成如今的局面。

2014年4月，張小林因涉嫌非法集資被公安機關刑拘。他在最后一條微博中寫道：“人最大的魅力，是有一個陽光的心態。心無所求，便不受萬象牽絆；心無牽絆，坐也從容，行也從容，故生優雅。”后面20多條評論內容相似：還錢！還錢！還錢！（編輯/張本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