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賓曲折核電路

菲律賓是東南亞第一個擁有核電站的國家，但建成至今三十年尚未投產，如今已成為一個旅游博物館。

時間回到2002年10月，受中國國家原子能機構委托，我參加了成立于2000年的亞洲核合作論壇（FNCA）人力資源開發合作領域的第三次年會，這種會議每年一次。那一年參會的有中國、日本、韓國、越南、泰國、馬來西亞、菲律賓、印度尼西亞8個國家代表，由日本內閣府、日本原子能委員會和菲律賓核研究所主辦。目前FNCA會員國已經增加了澳大利亞、孟加拉國、哈薩克斯坦和蒙古國等國。會議議題是介紹各國核領域人力資源發展狀況，促進亞洲各國之間核領域人才培養合作，每年都會在各會員國輪流開一次會。我那時是第一次代表國家參加FNCA會議，第一次來到菲律賓首都馬尼拉。

會議就在離首都馬尼拉50公里外塔爾湖畔酒店里舉行，湖水碧波粼粼，清澈迷人，但住了幾天后我才驚訝地知道湖的正中央就是世界上地勢最低的“塔爾火山島”，我們居然在這個活火山口邊上開會。

會上，我還記得我的發言是介紹中國核電發展的規劃，闡述了中國企業將會為沒有核電的東南亞國家核人才培養提供幫助的意愿。說到這里，我隱約看到東道國的代表和會務人員有些竊竊私語，感覺好像哪里表述欠妥似的。會議期間，我和菲律賓代表科拉松夫人在院子里聊聊，詢問起從未了解過的菲律賓核工業情況，主人含蓄地和我講起她的國家曲折的核電路。

原來菲律賓是東南亞第一個擁有核電站的國家，而且比中國還要早。

菲律賓共和國是西太平洋上的一個多民族群島國家，共有大小島嶼7000多個，還有200多座火山。1946年獨立后至上個世紀七十年代，菲律賓成為新興工業國家及世界的新興市場之一，也曾被世界銀行依購買力評價列為第37大經濟體。但國家政局時常動蕩，社會的不安定成為阻礙持續發展的因素，作為世界上第12個人口過億的國家，電力需求也隨著人口的增長和經濟的發展不斷增加，外部能源依存度相對較高。

菲律賓的核夢想可以追溯到1953年，美國總統埃森豪威爾提出“和平利用原子能”也感染了剛從美國殖民地獨立的菲律賓。至60年代初，美國政府捐贈給菲律賓政府一個研究核反應堆，菲律賓政府走上了核工業發展的道路，國際原子能機構、日本和韓國也提供了不少技術支持，菲律賓是東南亞國家中在核工業走得比較早的國家，而且還走得很快。

1973年10月爆發的中東石油危機，重創了許多西方國家及其盟國的經濟并威脅到能源安全，時任菲律賓總統的費迪南德·馬科斯在1973年宣布在本國建造一座核電廠，以減少石油進口的依賴并逐步滿足本國能源的需求。

在政府大力推動下，到1976年，菲政府與美國西屋公司簽定在距首都馬尼拉西面72公里巴丹半島上建造核電廠合同，雖然只有一臺62萬千瓦機組，那也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電廠，預算為5億美元，預計發電量占菲律賓全國發電量的10%。電廠從1979年開始興建，高峰時投入了15000人參與現場施工，為了最大限度地確保反應堆的安全，電廠核安全殼采取了鋼筋混凝土墻和不銹鋼板墻的雙層保護設計，水泥全部從國外進口，鋼材也是使用當時世界上最好的產品。

可出師不利的是，就在開工當年的3月，西屋公司設計建造的美國三哩島核電廠發生堆芯融毀重大事故，受此影響，巴丹項目被迫停工。經過安全檢查后發現并耗巨資修復了4000多處缺陷，直到1980年9月才復工，也許沒有這個作弄，電廠可以在馬科斯執政時期就已投入運營。1984年7月，工程還算是順利進入驗收階段，電廠包了一架飛機把核燃料從美國運到電廠來，一切就緒就等著把核燃料裝入反應堆了。那個時代，科拉松夫人身邊都是朝氣蓬勃的年輕核工程師，向往著成為東南亞第一座核電廠的主人，而且指日可待。

核工業與國家政治往往是脫不開干系的，1986年2月，一直抗爭反對核電廠建設的阿基諾夫人領導的“人民力量”運動推翻了馬科斯政府也牽連地改變了核電廠的命運。新政府質疑前領導人主導的項目有諸多的不規范，令這座嶄新的電廠靜靜地等待議會的裁決。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年4月26日，發生了舉世震驚的蘇聯切爾諾貝利核電廠核事故，國際組織評審巴丹核電廠建在了呂宋島一條主地震帶上，靠近納蒂布火山的山麓，離著名的皮納圖博火山非常近。最終，在巴丹半島居民和菲律賓人的強烈抗議下，總統下令關閉這座還沒裝進核燃料的核電廠。

電廠關了，債卻沒關，菲政府不得不承擔還債的義務，連本帶息23億美元成了這個國家最大外債，每個菲律賓納稅人每天要為這座不發電的發電廠支付15.5萬美元的利息。菲幾屆政府曾經數次打算將這座核電廠改造成為其他能源為動力的發電廠，畢竟汽輪機還是能動的，但重建或改建都將耗費大量金錢，只好擱置一邊。也曾掛牌出售，盡管這座廠包括核反應堆還完好，但沒有哪個國家愿意買一個80年代核技術的核反應堆，也就不了了之。國家能源公司還要負責核電廠日常維護，核專業人員卻已漸漸流失。

上世紀90年代，總統拉莫斯執政時期，由于能源短缺，曾有過重啟核電廠的希望，電廠至今每隔一個月將汽輪機動一次，每一個季度把閥門轉一轉，維系著電廠重啟的夢想，希望在菲能源短缺的年代幫忙拉低整體電價。看到韓國釜山的新古里核電廠和巴丹電廠還是同一型號，同時完工，韓國核電廠投產后金錢滾滾，后續又開發了二期和更多項目，科拉松夫人說到這也流露出羨慕中國有著如此龐大的核電計劃，只是不由地嘆了口氣。

一個國家的核電規劃與發展道路與她的政治環境、人文心理、地理條件、國家財力、工業實力、人才儲備、國際核電安全形勢密不可分，菲律賓核電發展的道路有著不少悲催的偶然事件因素，但也能看到沖動式的發展方式難以為繼，給國家造成巨大的負擔和資源浪費。

如今，菲律賓政府已還清了電廠的本息，維護費用不再撥付了，議會時不時還在討論一下該不該重啟，外國專家隔幾年來評估一下，然后就沒有然后了。聽說科拉松夫人還在代表菲律賓參加亞洲核合作論壇，作為該國最早的核專家，也到了退休的年齡了。

巴丹核電廠已開發成核電博物館式的旅游項目，休閑娛樂著一批批慕名而來的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