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丁格爾所生活的年代,既沒有谷歌地圖,也沒有風光紀錄片,且恰逢浪漫主義運動時期,造就了本書無論體例還是風格均迥異于當代游記作品的面貌。
[作者簡介]陳易之,《徒步穿越中國》譯者。
埃德溫·約翰·丁格爾(Edwin John Dingle),中文名“丁樂梅”,1881年出生于英國康沃爾郡,自幼對東方特別是中國抱有很大的興趣。他9歲時不幸成了孤兒,現有資料中并未提及他是如何在沒有雙親的情況下安然長大的,不過從《徒步穿越中國》中的部分段落中卻可以看出蛛絲馬跡——他似乎曾在青年時代揮霍遺產,并為此后悔不迭。總之,丁格爾最終長成了一個樂觀開朗且熱愛冒險的小伙子,他19歲時作為記者遷到了當時還是“英屬殖民地海峽”的新加坡,幾年后來到中國。他在中國與印度旅居了二十余年,其間拍下大量的珍貴照片并出版了數本著作,內容涉及辛亥革命紀實、地圖集、中國的經濟發展等題材,他曾采訪過黎元洪這樣的重要人物,在歐美和中國都有一定影響力。據說他還是第一位長期在西藏寺廟內居住的白種人,跟隨喇嘛們習得了瑜伽與靈修,從一位大師處獲得了中文名“丁樂梅”。1921年,丁格爾定居美國加州,并于1927年創辦學校(該校至今仍在運行),傳授基于素食的心靈修煉——這最終成了他一生的事業。丁格爾的著述涉及文學、哲學和地理學諸多領域。他的這一生,可謂精彩。
本書是丁格爾在中國西南地區徒步期間用打字機撰寫的游記,早在1922年就有了名為《丁格爾步行中國游記》的中文版,洋洋灑灑二十六章,從生態、民俗、社會思潮等多個角度介紹了各地的風土人情。跟隨來自現代化強國的丁格爾游歷清末云南,不僅能換個視角看東方,更頗有幾分穿越的感覺。
1909年3月,為了實現“從中國內部好好觀察一下這個國家”的夙愿,丁格爾登上郵輪,從新加坡經法屬西貢抵達當時中國最發達的城市上海,然后乘長江上的獨特運輸工具五板船來到漢口、宜昌等工業重地,接下來進入偏遠省份云南。他堅持不騎馬、不坐轎,與雇來的幾位中國苦力一道,徒步深入了云南許多條件惡劣、人煙稀少的地帶,甚至勇敢地前往瘴氣彌漫的薩爾溫江江畔,直到1910年2月才離開中國進入英屬緬甸。在這一年中他不斷地翻山越嶺,居住在窮鄉僻壤中條件極差的旅店,不時還要扎帳篷或借宿別人家。瘧疾也常如影隨形,由于懂的漢語不多,他長期飽受孤獨的折磨。不過如書中所言,“任何自然愛好者都會在云南這片‘華西的瑞士找到回家的感覺”,身為一名資深驢友,向往曠野、景仰高山的丁格爾從中收獲了不少樂趣,字里行間無不流露出對壯麗山河的深深眷戀。
當然,丁格爾來到云南風餐露宿不僅僅是為了跋山涉水,社會世情亦占據了大量篇章。多數時候他的筆法輕松幽默,中國面條、送葬隊伍令他感到無比神奇,而最大的煩惱是他身為“外國人”這種當時少見的人種,他每到一地都會遭到數百人圍觀(甚至有些婦女一見到他就四散奔逃),不過他在震驚中國人的同時亦深深被中國所震驚。他發現了當時許多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實:人們普遍習慣于虐待苦力與牲口,民眾恨不得用生命來反對在城內架設電線桿,禁煙令頒布后鴉片依舊肆虐,許多兒童抽上了英國香煙,少數民族婦女們也逐漸裹起了腳,不少城市居民殺嬰兒、賣女兒,有人會因為偷麥子而被活活燒死……諸如此類的現象,多少與他之前料想的“變革時代”不甚相符。他還與傳教士一起前往苗族、彝族和黎族的部落,記錄了許多新奇的體驗,目睹了這些幾十年前尚未開化,時常自相殘殺的原始部落,在柏格理(由于具有杰出貢獻,柏格理如今已被苗族人稱為“苗王”)等傳教士的幫助下逐漸擁有了自己的文字,開始學習文化,并憑借特別勤懇好學的態度走上文明之途的歷程。本書詳細介紹了傳教工作中積極的一面,這些虔誠的人為了信仰漂洋過海,長年駐扎在連飲用水都很難獲得的窮鄉僻壤中,冒著生命危險與當地部落打交道,學習他們的語言、研究他們的生活,更開展了興辦教育、提供醫療、幫助民眾戒除鴉片等惠及后代的高尚事業,洋溢著理想主義的光芒,讀來頗令人動容。
丁格爾尤為關注云南的貿易格局,對鴉片走私、銅制品黑市等都做了一定介紹。他參觀了位于當今昆明的練兵場、大學、監獄等頗有代表性的場所,還與清朝官員打了不少交道,我們從中可以一窺變革期中國的獨特面貌——新興工業不斷興起,新式教育逐漸普及,無奈許多人的思想都停留在舊時,比如過往路人屢屢好奇他的年齡與家眷,就令不習慣這種文化的丁格爾不勝其煩。
盡管當時普通民眾生活窮困、精神貧瘠,個性虛偽且窮奢極欲的統治者被古代典籍禁錮,山路路況極其糟糕,交通運輸異常艱難,但丁格爾仍堅信中國這頭睡獅擁有巨大的潛力。他認為中國不僅地大物博、資源豐富、擁有輝煌的過往,更重要的是中國廣大民眾熱愛勞動、樂觀知足,因此倘若能進一步對外開放,日后必能在國際上占據重要地位。他總結說,中國人絕非一般英國人眼中的“野蠻人”,之所以會出現相互仇恨和溝通不暢的情況,是因為兩國的文化差異太大卻缺少相互理解的緣故:“……但我個人認為,相較于兩個中式打扮的中國人橫穿北美或不列顛,我們橫穿中國要來得更容易些。假設精明的蘇格蘭高地人或者粗野的英格蘭鄉下人,看到兩條辮子像豬尾巴的家伙從他的田間穿過,他會怎么想呢?”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在云南,丁格爾遇到了他的妻子莉蓮·瑪麗·格蘭丁(Lilian Mary Grandin)。1906年年初,格蘭丁乘輪船先來到上海,然后從上海乘船到重慶,再從重慶沿陸道前往云南昭通。在昭通,格蘭丁深入少數民族村寨為貧苦百姓治病,還經常向當地婦女宣傳衛生教育,講解防病知識及一些常見病的護理方法。但不幸的是,她于1924年12月5日因傳染斑疹傷寒在昭通病逝,年僅48歲。格蘭丁的遺體被埋葬在昭通鳳凰山上,墓碑上鐫刻著“人們愛戴的醫生”幾個大字。
在丁格爾所生活的年代,既沒有谷歌地圖,也沒有風光紀錄片,且恰逢浪漫主義運動時期,造就了本書無論體例還是風格均迥異于當代游記作品的面貌。其中的一些觀點未必談得上是真知灼見,不過由于書稿面向英語世界的普通讀者,故有助于了解當時英國大眾對中國的看法以及在華歐洲人的生存狀態。近現代有許多歐美人士(比較有名的如記者埃德加·斯諾、傳教士柏格理等)都長期居于云貴川的艱險地帶并出版了著述,本書亦有援引同類作品的內容,可以說是為相關學者提供了相對豐富的研究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