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歡

王國平新著《縱使負累也輕盈:文化長者談人生》(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4月出版)筆下的13位老人(分別是吳宗濟、劉曾復、常沙娜、張祖道、李鐸、顧棣、裘沙、王偉君、南國農、于藍、王希鐘、李濱聲、馬繼興),低調而平凡。他們沒有什么至理名言,但卻正如作者所說:“他們的付出、他們的才華,可能你無法感知,卻在某個角落散發著光亮,隱隱地燭照著你的成長。”所以,我愿意在這些老人們被喧囂世人遺忘的命運中汲取一些平淡的養分,執著的因子。“文化長者”是作者給他們的定位,在我看來,這也是最好的定位。
人的一生何其浩瀚廣闊,因此我折服于作者對長者們精神內質的把握能力。一個“無”字,便于紙上道盡吳宗濟老先生的百年風貌;“敦煌之花”,確是對飽吸敦煌藝術土壤之營養而驚世綻放的常沙娜先生的最好比喻;張祖道先生性格中最平凡卻又最偉大的品質就在“老實”兩字;那棵佇立于故鄉、軍營、文藝花園旁的巍巍青槐,不正是李鐸先生的最好象征嗎?
作者為何能對這些長者進行如此精到、簡練的描述?這是因為作者身上背負著一份精神負擔。他和讀者有著一樣的好奇與焦慮,都對長者們為何會形成如此獨特的生命狀態而好奇,都對不能探究出長者們的生命密碼而焦慮。而作者采訪與寫作的目的,仿佛就是為了如何卸下這一精神負擔。讀這樣的文字,往往會在開頭處產生巨大的疑問與探究沖動,最后這個疑問又會在接下來的閱讀中漸漸得到解答,直到最后的欣然頓悟。吳宗濟先生為何能在百歲高齡仍然不失赤子之心?后來才明白,學會放下、學會看“無”方是他能闖過一關又一關的原因所在,無怪乎他視實為益鳥卻被視為不祥的貓頭鷹為最親密的朋友。為何京劇、生理學這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兩者,能在劉曾復先生身上得到和諧的統一?原來劉先生正是用了“做人”兩字讓這兩條貌似的平行線得以交匯,而重視實踐、狠鉆狠研、淡泊名利正是做人的秘訣所在。為什么常沙娜先生如此鐘情敦煌、鐘情花朵,而生命又如此廣博絢爛?因為她深受父親、“敦煌守護神”常書鴻的影響。是父親用敦煌的畫與花,鋪開了女兒的藝術與人生之路,又是她自己對傳統藝術的深深熱愛與無比推崇,才使她打通了科學與藝術間的壁壘,并在現代化浪潮中擁有了固執與堅守的勇氣……
從生物到京劇,從書法到攝影,從文學到電影,文化長者們各自耕耘的領域千差萬別,但作者那份認真研究的態度一以貫之。文化殿堂跨度如此之大,對哪一門有所研究都殊為不易。但作者對長者們研究的領域,都能給予精細真實的描寫。這除了得益于作者強大的寫實才能和卓越的學習能力之外,他那份刻苦敬業的職業精神,也讓人佩服。
在閱讀中,除了感嘆作者對長者的把握之妙、用情之深、態度之真外,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有他不俗的文學功底。在作者筆下的那13位長者,各自之潑潑性情、翩翩姿態、揚揚神采均躍然紙上,馬繼興先生之癡、李濱聲先生之趣、南國農先生之韌、王希鐘先生之巧……皆讓人釋卷難忘。行文風格亦多變,寫于藍先生回憶老友名字之態,動作刻畫精煉傳神,長短鏡頭切換自如,真如讓讀者在銀幕上看到了于藍先生一樣;寫李鐸先生寫《孫子兵法》之狀,排比反復,鏗鏘蕩氣,磊磊然有古風,與人物書法的那份壯麗雄渾相得益彰。
縱觀這些長者的人生,幾乎無不充滿坎坷與苦痛,他們如何能做到負累也輕盈?這是我在閱讀中經常思索的問題。最終,我找尋到的答案是學會堅守,學會熱愛。人的內心總要有所堅守,方能不為外物所役。這些長者正是在生命中尋找到了自己的堅守,才不至于在大風大浪中迷失方向,才活出了各自生命中最絢爛的姿態。在這些老先生身上,我看出了一些不同凡響的東西,沒有發自骨子里對自己所從事事業的深深熱愛,就不可能在外在權威和人情世故之間保持定力。雖然這些文化長者從事領域不盡相同,但有了那份堅持與熱愛,在沉重的生命軀殼上,照樣可以輕舞出生命的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