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功課

小時候我在班上的學習成績數一數二。這事兒當時美滋滋，長大后在人前卻羞于開口。所有體面人士憶當年，都以不及格、逃學、作弊的事跡為自豪，有的還曬他們如何泡妞、打群架。后來人家發達了，都進了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團”。我不敢自命清高，潛心檢討自己，其實天性還是有點愚；當初考100分，不過是功課做得好。我寫作業必須工整、清晰、有條理，不能亂涂改，寧肯撕了重寫。現在看，那時就落下了強迫癥的根。再就是，每課必預習，聽老師講課只是驗證和修訂。通俗點說，就叫笨鳥先飛。一輩子好好做功課的人沒大出息，但也不會餓肚子，現在這類人統稱“××匠”。

前年去俄羅斯旅游，才見識了什么叫“做功課”。老同學承鈞的老伴月森同游，行前半個月，已把有關資料整理了一厚本。頭一天參觀莫斯科特列季亞科夫美術館，入門前對導游說：克拉姆斯科依的《無名女郎》、列賓的《伊凡雷帝殺子》，還有蘇里柯夫的……，這17幅畫必須看，少看一幅這趟就自來。邊看邊打勾，無奈按規定路線走下來少了6幅，只能遺恨。莫斯科紅場上，漂亮的俄國姑娘介紹：紅場長695米，寬130米，面積約9萬平方米……話音未落，背后傳來一句：9.035萬，乘過了。是月森老姐。我猜那女孩一定在想，阿姨上位吧，導游費歸您了。月森退休前是財務處長，難怪功課做得這么好。

有個笑話說的是真事。萬米高空，機長后背頂上一個硬幫幫的東西：去底特律！否則機毀人亡。機長答：咱正是飛往底特律啊，一會兒就到了。劫犯無趣地回到了座位上。劫前以為做足了功課，未料航線復雜，他把起落點記亂了。前不久國內有趟航班，飛機起落架都放下了，指揮塔死活不給降落信號，只好再次拉升，十幾分鐘后又降落。事故原因是個大笑話，卻讓人笑不起來：調度員在塔上睡著了。功課太多睡得太晚，第二天上課打瞌睡，這錯我們常犯；好在長大了沒敢去機場管飛機。

原以為不上學就不用做功課了，誰成想哪行哪業不做功課都不好混。嚴歌苓介紹，為了寫小說《媽閣是座城》，她跑去澳門賭場練賭錢，還沒體驗到“熱血沖頭”的感覺，已扔進去好幾萬。張藝謀要拍紅高粱，就買下一塊地種高粱；姜文要拍馬的野性，就從國外買來純種馬。他們的電影好不好另說，但一定貴，因為功課做得扎實。我從頭到尾看了連續劇《產科醫生》，欽佩劇組的職業精神。一場產后大出血的搶救中，實施了“凝血酶灌注”。這時屏幕旁出現一行字幕：“凝血酶灌注搶救大出血，在臨床醫學界尚存爭議，此劇情設置不提供權威觀點。”戲中人物滿嘴拗口的醫藥名詞，光憑臨場發揮演技不管用。聽說這部劇名利雙收，全賴功課做得好。

當下提倡創新，還應該鼓勵大家踏踏實實做功課。功課做好了，分數自然擺在那兒。紅會這幾年遇到掃帚星郭美美，信譽跌進了谷底。它委屈、憤怒、努力掙扎，卻好像陷在泥沼里拔不出。日前郭被刑拘，紅會盼到了出頭日。“忘掉郭美美！”它強力吶喊，響應卻寥寥。紅會應該回過頭來，仔細翻檢自己的作業本了。河南立雕像，會長誤機讓乘客等，捐贈劣質自行車，夏天送棉被，庫房出租賺外快……事事都有理由、有解釋，奈何世界不信解釋信坦誠。作業本涂來抹去的，老師不看就煩了。上過學的都知道：出錯不要緊，老師一煩就壞事。

應付多變的世界，預習也很重要。默克爾當年在東德大學畢業求職時，秘密警察問她愿否給他們做線人。默克爾早有準備，答：“我嘴不嚴，心里裝不住事，什么都會往外說。”遂作罷。這預案是母親替她想好的，真是天大地大不如爹親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