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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戰風云:故都學潮(續七)

2014-11-18 17:42:05張高峰遺稿張刃整理
黃河 2014年5期
關鍵詞:學生

張高峰+遺稿++張刃+整理

1948年春,由于東北當局實施新聞檢查,我在那里已很難工作,大公報調我回到北平辦事處,再次與徐盈、子岡夫婦合作,同期先后在辦事處做記者的還有戈衍棣、譚文瑞兩兄。按照分工,除了繼續關注東北問題,我主要負責北平的教育、文化報道,直到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

北平是歷史古都,文化底蘊豐厚,教育事業發達,歷來領全國風氣之先。特別是在戰亂頻仍,社會動蕩的年代,知識分子、青年學生更有獨特、突出表現。我負責這方面的采訪、報道,可謂前列觀潮。并且,抗戰期間我在武大時的許多老師、同學,當時也在北平從事教育、文化工作,給我工作提供了很大便利。

1948年的北平,學生運動前所未有地風起云涌,波瀾壯闊。從年初的“反饑餓、反迫害”斗爭、“師大流血事件”、“反美扶日運動”、到“七五血案”、“特刑庭拘捕學生事件”等,幾乎貫穿全年。由于我與北平許多大學和學生建立了很好的合作關系,特別是當時的學生運動中心——北京大學的學生自治會,有什么事情都會通知我;外面有涉及學校、學生的信息,包括當局針對學校、學生的行動,我也會及時告訴他們。雖然當時我并不清楚北平學運的背后有中共地下黨的周密組織、指揮,但我知道北大學生會的主要負責人柯在鑠、王先鑄等是中共地下黨員;我沒有黨派身份,但我同情、支持學生,因此,學生們也信任我,彼此聯系緊密,許多事件我都是親歷者,做過翔實報道。

“反饑餓、反迫害”風潮

1948年4月的北平學潮,緣起3月首由北大學生自治會提出的要求公費生活——因為物價飛漲,有的自費學生交不起飯費,已經餓肚子了。3月15日,北平各大中學更成立了“搶救教育危機聯合會”,學潮迅速擴大到平津兩地各校。

3月20日,北大、清華、燕京、中法、師院和南開、北洋等平津七大學學生自治會,聯署上書蔣介石及教育部長朱家驊稱:“目前戰亂未已,物價無止境上漲,教育已面臨最嚴重的危機,……國立院校經費與實際所需相差甚巨,設備改善無從談起,教師薪津收入不能維持溫飽,難以專注于學術研究。公費學生雖可免于餓死,但健康情形極壞,北大有肺病的同學達百分之二十,營養不良者竟達百分之八十以上。半公費、自費學生當此物價高漲之際,實無力負擔不斷增漲的膳費。私立大學學生整日為伙食借貸典當,還要為巨額學費焦急,情形嚴重,已達極點!長此以往,教育將瀕于絕境,民族生機將從此斷絕。為民族文化想,為國家命脈計,我們不能不大聲疾呼:救救青年!搶救教育!”

3月27日起,華北學聯組織了平津學生大聯歡活動。29日是聯歡的最后一天,適逢國大開會、青年節、黃花崗紀念日,學生們準備舉行紀念大會,并預請了多位教授演講。不料,當局深恐學生到社會鬧事,當天一早,北大沙灘附近戒嚴,如臨大敵,架上鐵絲網,由軍警把守,學生準出不準入。下午開會前,當局又弄來一批清道夫和自衛隊,說是要進去聽演講。學生關起大門,以防他們搗亂。當晚,北大民主廣場舉行了平津同學萬人營火大會,學生們宣誓:“同甘苦,共生存!一校受迫害,八校支援;一人被摧殘,全體營救。”

同日,北平行轅奉令查禁、解散華北學聯,并有“關系方面”發表“學潮綜合分析結果”,指“學聯”與“學潮”都是“共匪的組織與策動”。次日,學聯發表鄭重聲明:“華北學聯是華北各院校學生自治單位聯合的組織,成立以來,一本同學要求,爭取民主團結,謀求生活福利,一切工作無一不公開而合法。查禁學聯命令的公布,是進一步殘殺學生的嚴重信號。”學聯更指出,在短短一年內,政府公開殺死愛國學生四名,打傷百余名,重傷致殘者五人,無故遭受凌辱者不下千余名,特務機關秘密殺死的尚不在內。“這筆血債,任憑政府抹殺事實,任憑‘造謠公司中央社歪曲真象,亦難欺騙社會人士,減低人民之憤慨。”

3月31日,北大經濟系學生盧一鵬去匯文中學訪友,被幾個便衣執搶人扣留拷打,押送憲兵隊,深夜帶傷釋放。4月1日,北大快報標題:“這是大迫害的開始!”4月2日,北大、清華、燕京、師院、中法、南開、北洋、朝陽、鐵院等大學學生自治會派代表兩次赴行轅請愿,抗議查禁學聯及非法捕打學生未果,遂決定自3日起罷課三天,以“保衛學聯,保衛自由,保衛自己”。

學生們的行動引起教工共鳴。北大、清華兩校講師、助教、職員、工警及北平研究院助理研究員聯合行動,宣布自4月6日起罷教、罷研、罷工三天。在記者招待會上,負責人說:“事實發生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為了‘活不下去。我們有權利要求政府保證我們有‘不虞饑餓的自由。”我在報道中描述:“環顧招待會上的助教、工友、校警,大多面有菜色,他們真不像是不安分的搗蛋者,每個人身后都背著一份家累。”

4月5日,北大等七大學學生自治會發出“反迫害、反饑餓罷課宣言”,呼應教工行動,決定自6日起繼續罷課三天。學生們還主動代替罷工的工友燒鍋爐、守校門、管水電,甚至負責北大紅樓的敲鐘工作。同日,北平警備部致函北大,說北大學生自治會捏造當局曾經刑訊,要求查出首要份子,嚴予處分。函稱:“查本部對于獲案人犯,從無刑訊情事……該自治會對于本部依法執行之公務一再公然侮辱,實系觸犯刑章……”人們從中嗅出,政府與學府之間不只是對壘,而且有了火藥氣息。

4月7日凌晨,北大被軍警重重包圍。四點,秘書長鄭天挺接到警備部通知,要求八點前將“鼓動罷工、罷課”的學生柯在鑠等十二人送警備部,否則入校捕人。鄭天挺星夜找北大訓導長賀麟商討,天亮后同去警備部交涉,希望延期并請依法傳訊。北大全體學生也召集臨時緊急大會,反對無理搜捕,并提出“一人入獄,大家坐牢;一人受審,全體投案”的口號。校方亦堅持“警備部無權逮捕學生”。最后達成妥協,警備部把十二名學生的案卷送到法院,法院發出傳票,定10日傳訊。

8日,九院校學生自治會為當局索捕北大學生事,發出快郵代電,分致胡適、梅貽琦、張伯苓、袁敦禮,認為“此惡例不可開,懇望諸校長重視此案,以期維護自由,維護學府尊嚴,保護師生安全,請向政府要求切實保障人權。”與此同時,北大、清華教授一百五十余人對各校罷課、罷教、罷工簽名援助,連教會學校燕大學生自治會也宣布罷課兩天,聲援北大、清華等校同學。endprint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9日凌晨零時三十分,和平門外師院忽有便衣人群沖入,手執短槍、木棍、鐵尺,趁著學生熟睡,闖進宿舍打人,造成多人流血昏迷,并捕走學生八人。其他同學聽到慘叫,想來營救,外面又響起十數槍聲。天明學生集合,將重傷者送醫。我聞訊趕到現場,看到學生自治會辦公室、英語學會、教育學會、知行圖書館門窗全被搗毀,英語學會的收音機、留聲機、唱片等全被劫走。從南部齋宿舍到校門口二百多米長的石板路上血痕斑斑。九時,師生結隊到行轅去請愿,要求“討還血債”。

師院血案消息迅速傳到北大,北大敲起警鐘,集合了千余人,趕到行轅聲援師院同學。城外三十里的清華、燕大學生千余人也徒步入城。下午五點,行轅門前已集合了各校請愿學生五千多人,部分教授、講師也加入其中,群情激昂,要求立刻釋放被捕的八位同學,保障人身自由,懲辦兇手,賠償損失。

北大秘書長鄭天挺、教務長鄭華熾、訓導長賀麟、清華教務長吳澤霖、訓導長褚士荃、師院教務長黃國璋、訓導長溫廣漢、燕大文學院長梅貽寶等恐生意外,紛紛趕到行轅門前慰問學生,自愿代表學生向行轅請愿。黎錦熙、焦菊隱等二十幾位教授也趕到現場慰問、聲援學生,全場喊著“先生學生是一家”,掌聲許久不停,許多師生感動落淚。天黑了,行轅答復令警備部準校方保釋八名學生,同時宣布晚十點全市戒嚴。請愿的師生們唱起“團結就是力量”,決定看不到被捕的同學回來,全體不返校。十點半,師院訓導長溫廣漢由警備部回來報告,被捕的八人已經保釋并送北大醫院療傷。夜深了,市內已經戒嚴,學生們一天沒有吃飯。“救出了被捕同學,我們得到初步勝利。”同學們點燃兩個大氫氣球,火光映照外面寫著的“團結勝利”四個大字,從請愿群中飛上天空,飄蕩到很高很遠的地方……

4月10日,我到師院采訪被捕歸來的同學,聽他們講述經過。據說,行兇者持木棒鐵尺專打學生頭部。邱錫恩同學被打驚醒時,已滿頭是血,不及穿衣就被架到大門外。外面四五步一崗,電筒光照耀。他們被帶上門前的卡車,眼內被灑一把灰,視線受阻……在拘押處,學生們被命令在潮濕的泥地上蹲下,餓了一天。后有同學找到一點錢,請看守給大家買了一點小米面餅子。八時決定釋放,拿來一包舊白制服給學生穿上,并要他們洗去臉上的血跡,到了警察局,見到訓導長溫廣漢,大家放聲痛哭……

同日,師院教授會發表罷教宣言,提出“懲兇、賠償、保障員生安全”三項要求,并稱:“政府視學府為寇仇,箸青年于魚肉,庶幾執政宵旰無憂耳。以上三端,為本會最低要求,倘遭漠視,誓不復教。”因師院事件,北大被索捕學生案擱置。

“四九慘案”博得各校及社會同情,北大教授沈從文、費青、王鐵崖、吳恩裕等三十六人發表告員工同學書,支持他們的合理要求外,同時希望大家盡快回到各自的崗位,恢復工作、學習,做“艱苦而長時期”的準備。學生接受勸導,10日總罷課一天后,決定12日復課。至此,這次學潮本可進入平靜階段。然而,國民黨當局卻再次挑起事端。

4月11日,忽有“北平市民眾反暴亂反罷課肅奸大會”在天安門舉行,到會者一萬多人,高叫“戡亂建國”、“肅清共匪”、“反對罷課”。中午分發饅頭,每人五個,而后組織大隊游行,定沙灘北大與和平門外師院為必經路線,同時北大與師院附近戒嚴,軍警憲駐守防衛,禁止通行。游行大隊出發,直奔北大,沿街留下反共反罷標語,隨后包圍了沙灘北大。事后,北大校方發表遭害經過稱:“游行大隊行至北大,集中隊伍持磚頭石塊,向紅樓及東齋教授眷屬宿舍投擲,達十分鐘之久。復分出一部竄入東齋教授宿舍,手持大刀、鐵棍、磚石等武器,首將號房及工人住宅大肆破壞,并將電話電表掛鐘花盆等物,及工友所有用具全部用大刀、鐵棍予以砍毀。繼將吳恩裕、趙廣增等教授住宅及廁所門窗玻璃搗毀一空,且將門首所懸之‘教授眷屬宿舍木牌劈作數段,并向各住宅大肆搜索。學生數人被強迫游行,然后釋放。”在師院,學生們事先回避,并給校門上鎖。但游行者包圍不去,派出三十多人強行入校,撕毀壁報,搗毀布告欄。嗣后,適逢一女生返校,被抓到痛打,警衛師院的憲兵不忍旁觀,上前營救,卻已鼻青臉腫,北大醫院又多了一個學生傷員。游行者還到行轅請愿:“肅清潛伏共匪、下令各校復課。”顯然,這是一次有預謀、有組織的行動,重點在北大,目的是反共。

“四一一”事件發生,針對的已不僅是學生,教授與學校也受到了傷害。12日,北大教授會決定罷課一周,并發表宣言:“……暴行發生之時,學校四周憲警林立,竟任暴徒逞兇,殊不可解。同人處此情勢,殊感教學工作時在威脅之中,難以進行……各校同人一再苦心勸導學生,學生亦一再接受勸導,然暴行與血案疊出不窮,勢非刺激學潮達到摧殘教育目的不可,用心何在?實非同人所能了解,自不能不要求政府予以解答。罷教絕非同人所愿,然為情勢所迫,不得不暫時忍痛出此,以維護學府之尊嚴,并爭取安全之保障與講學之自由。”

14日,師院教授會再發聲明:“……結隊破門于戒嚴之夜,鳴槍掠劫于警衛之區,而軍政首長不聞,警憲機關不察,豈特尊嚴學府之憂,亦為法治國家之恥。……前兇(指“四九血案”)未懲,后患又起,十一日夜復侵襲本院,肆意搗毀,攔毆學生,兇焰不衰,逃生無路。國家設置學府之謂何?而可寇仇魚肉視之耶!本院為國立學校,院長辦理不善,教部可以撤換;同人教導無方,院長可以解聘;學生在校不守校規,學校可以開除學籍;出校逾閑蕩檢,自有司法制裁。私拘暗審,于理何居?夫學生有其合法學籍,同人忝為師長,營救保護,義不容辭。且禍出無名,人誰不畏?逮捕私行,紀綱何在?”同時,北大、清華、師院、燕大等校聯名向北平行轅與警備部提出抗議,并再電國府、行政院、教育部,呼吁保障人權,維護學府尊嚴,懲辦兇手。

毆打,逮捕、搗毀事件連續發生,社會不安,北平各院校也提高警覺,組織聯防,保衛自己。北大、師院兩校大門緊閉,由學生參加守衛,檢查出入行人,有事隨時敲鐘報警。城外燕大、清華兩校因離某兵營很近,有過被打經驗,因此也警戒起來。教授們同情學生,捐錢買水果,慰勞守夜的學生。14日,北大召開師生員工大會,強調團結自衛,“站起來,不要躺下去。”endprint

15日,國民黨北平市黨部主委吳鑄人發表談話稱:“當局將以疏導方式平息學潮,但政府威嚴必須維持,華北學聯仍須查禁,‘四一一事件之肇事人應依法辦理,學生亦不得再有反政府之宣傳。”19日,吳鑄人再次公開說“每次學潮皆為‘奸匪宣傳,‘忠告三位教授勿再受奸匪利用。”23日,北大、清華、師院、燕大等校教授九十人聲明,辯駁與質詢吳鑄人:“不但歪曲事實,存心威脅,而且是進一步迫害的先聲。……目下學潮正在漸趨平息中,而黨部主持人竟又加以刺激,用心何在?令人詫異。無論吳鑄人所忠告的三位教授是指何人,我們要質詢:所謂‘受奸匪利用究竟有何證據?第二次聞一多事件是否已在預謀制造中?我們愿意提醒當局,聞一多教授的被害,不但沒有消除學人對于現狀的不滿,反更加深了他們的警惕與憤慨。假令政府容許在這文化的古城再演一幕同樣的慘劇,則足以表現其顢頇與殘暴而已。”

16日,南京政府派青年部長陳雪屏到北平處理學潮,連日開會座談,他說,“以中央意旨轉告地方當局,慎重疏導,使其平息。青年不滿現狀并非壞現象。教育應培植青年養成分析問題探求問題之精神。但過去一年,全國各校罷課累計四百七十二天,學業浪費亦值得重視。”18日,警備部司令陳繼承、北平市長何思源致函北大,對東齋事件表示歉意。23日,警備部及市政府聯合致函師院教授會稱:“對‘四九及‘四一一兩事件表示駭異,除道歉外,并將嚴究肇事責任,依法辦理,賠償一切損失(包括醫藥費),嗣后盡量設法避免類似事件發生。”

24日,陳雪屏招待記者,說了一番頗有意思的話,照錄當年報道如下:

陳氏認為,今日政府已給予人民極大自由,據稱:“近半年來,北平各院校有顯著變化,一切表面化,公開詆毀攻訐政府,日前曾見某校壁報畫一群烏龜指為國大。”陳氏言至此也不禁失笑,繼稱“若說政府壓制輿論,我甚替政府冤枉。但北大、師院事件實為不幸,亦為嚴重錯誤。希望政府能依法處理學潮,不再刺激,免生事端。”陳氏旋又以極肯定語氣稱:“目前形勢擺在眼前,誰亦無法保障今后不再發生任何事件,且事件之發生屬于兩方面者,故連日與各教授談話,均感憂慮。治安當局亦在考慮逮捕反政府學生,以后設法負責送入解放區,請其參加中共,與政府作政治斗爭。”至于法院傳訊北大十二名學生問題,陳氏笑答:“北大紅樓許多玻璃已被砸碎,有人認為雙方可以抵賬。”

25日,北平師院學生會發出休罷宣言,對當局未嚴懲兇手仍表不滿,但為珍惜學業,決定接受教授會勸告,全校于26日復課。至此,北平學潮暫成過去。我報道稱:“但愿傷害從此收場。不太平的天下,別再制造不太平的事件。亂的時代,保留幾個靜的角落,正是人民的乞求。”

“反美扶日”運動

北平四月學潮剛剛平息,又傳來了美國公布“特賴伯計劃”,減少日本戰爭賠償,扶持日本經濟復蘇的消息,這不僅直接傷害了浴血八年的中國人民的感情,而且危及到中華民族的長遠利益,深知日本軍國主義侵略本性的中國人一片反對之聲。

率先果斷行動的還是青年學子。5月4日,上海一萬五千多名學生集會,宣布成立“反對美國扶植日本,挽救民族危機聯合會”,22日,又發起十萬人的反美扶日簽名運動。華北學聯立即響應,決定迅速在平津掀起反美扶日運動。30日,北平各校學生聯合舉行示威大會,天津各校也派代表參加,但游行動議被否決。

同日,美國駐滬總領事卡寶德演說聲稱,中國學生的教育費用“皆出于美國農民血汗所得及納稅人慷慨貢獻”,顯然侮辱中國學生忘恩負義。6月4日,美駐華大使司徒雷登發表聲明,在為扶日政策辯護的同時,指責反扶日運動是“被利用”,“有陰謀”,甚至威脅,若運動繼續,“可能致不幸之結果”。次日,上海學生舉行反美扶日大游行,當局事先派出警憲封鎖交大、復旦等校大門,隨后對集結于外灘的學生大肆逮捕,多名學生被打傷。

這一切都深深地刺激了北平學生。首先行動的就是司徒雷登曾任校長的燕京大學。7日,燕大學生代表聯席會決定,聯合各校舉行總罷課,并請司徒返校。8日,燕大師生工友致司徒信草就,其中寫道:“美國扶日政策,對于中國人民、美國人民以及世界和遠東的安全都有不利,……先生幾十年來教育中國青年,了解是非真偽,勇敢地負起時代的任務,燕京‘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務的校訓,不但是我們學習的準繩,而且現在成為我們行動的指針。……我們熱誠地希望你回來繼續從事你工作了一生的教育事業,這對燕京,對中國,對你自己,將更有價值。”

本來,6月6日、7日是各校大考前夕,但許多同學放下了書本。北大各系級、社團更一致主張罷課游行,把反扶日的聲音喊到街頭去。8日,北大學生自治會發動簽名罷課,師院、清華也積極呼應。當晚,華北各院校宣布總罷兩天,各校代表緊急會議,決定次日大游行,但消息對外保密。我從北大學生自治會得知動態,持續跟蹤采訪。以下是我當時的報道:

北平各大學學生為反扶日,九日起總罷課兩天,并分別出發游行,在街頭張貼標語,高呼“反對美國扶植日本”及“打倒美帝國主義”等口號。各校學生中途受阻,不能會合。北池子附近曾有警察鳴槍六響,阻止學生前進。但城外燕大、清華學生千余人終于沖過西直門,并在西四牌樓與鐵院、師院同學會合。北大、朝陽、中法三校學生游行大隊七百余人則被阻于東華門大街約四小時。被圍學生到午后仍環立街頭,歌聲不斷。警察欲分批驅散,未得結果。烈日當空,午后二時,南池子附近警察開槍,并以皮鞭、石子向學生攻擊,學生有負傷者。北大、朝陽、中法三校學生擬沖出警察重圍,警察遂二次鳴槍,并以皮帶磚頭擲打男女學生,負傷倒地者均被學生救護隊抬往北大。街頭民眾遠避墻隅。此時清華、燕大、師院、鐵院學生突破包圍,趕到東華門大街,游行大隊遂增至四千余人,警察則將槍支收藏于附近胡同內。學生也結隊唱歌,返回北大。

在北大民主廣場,學生召開反扶日示威大會。樓邦彥教授出席講演說,“政治學說從沒有說人民不能公然反對政府的。在民主國家里,政府代表人民,人民當然可以反對政府,而且可以公然反對政府。不過,如果政府不是代表人民時,那你們就要小心了。”費青教授說:“當我們看到真理的時候,至少我們要有講出來的自由。這是最起碼的權利。”全體學生舉行宣誓,堅決反對扶植日本,要奮斗到底。五時許各隊返校。入夜后沙灘北大仍有軍警守衛。又,反扶日游行時東交民巷戒嚴,美總領館大門緊閉,由軍警把守,禁止通行。記者打電話給美國克樂伯總領事,他說,不知道東交民巷內軍警增加,聽說學生們流了血,他十分驚訝。如果學生派出代表,他可以接見。對于反扶日的意見,他說電話中不便說。endprint

9日大游行,還有幾個細節值得補記。

因為保密,突擊行動,游行大隊出發時,北大門口僅有八九個徒手警察試圖攔阻,被學生輕松突破。途中,路旁軍警不僅不加干涉,而且說他們也反美扶日。城外清華、燕京的游行隊伍到西直門時,當局還蒙在鼓里,把門的只有幾個警察,因此順利沖過城門,與西城的同學會合。據說當局把兵力都集中在東交民巷,然而學生根本沒有向美領事館示威的打算,這也是這天沒出大亂子的原因。

同學們在街頭演出了美國縱容日本欺負中國人的活報劇,吸引了大批行人,都說:“不能讓鬼子再來呀!”一個五歲的孩子撿起一塊石頭,哭著要沖進糾察線,打死那戲中的日本兵。同學說那是假日本,他還不相信,一直追了很遠。后來問明,那孩子的父母都被日本人慘殺了。

游行隊伍被阻,學生喊著“警察學生是一家”,靠近了刺刀連成的封鎖線。警察們情急,接連對空鳴槍,一個女同學用嘶啞的聲音悲憤地喊道:“我們游行是為了反對美國扶植日本,并沒有擾亂治安。八年抗戰,我們受過日本鬼子的殘殺、奸淫,不知流了多少的血才把他們趕走。現在,在美國的扶植下,日本鬼子又要復活了,又要來打中國。我們游行是要喚醒同胞,你們為什么要開槍呀?”警察們很受感動,一位警長說:“我們也怕日本鬼子復活,對你們的游行也很同情。但上峰的命令不能不執行。真是沒辦法,請你們原諒。”

雙方僵持很久,北大訓導長賀麟趕來當場交涉,同學們呼喊著要向前沖,軍警也密密排著,嚴陣以待,一時緊張萬分。有的外國記者想把這場面收進鏡頭去,遭到警察阻止。僵持中,朝陽大學同學在街頭臨時組織了一個百余人的兒童隊,都是十二三歲的貧苦孩子,他們因為受過日本人的虐待,也喊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反對美國扶植日本!”的口號,唱著“團結就是力量”的歌,向封鎖線沖去。同學們報以熱烈掌聲,跟著他們唱歌,呼口號。警察們起初很驚訝,及至孩子們靠近封鎖線時,又用閃亮的刺刀嚇唬他們。孩子們嚷著“為什么不許我們愛國”撤退了。

下午兩點多,快報組傳稱西城隊伍已到中南海。東城的同學馬上整肅起來,向東華門沖去。軍警頓時連成數道防線,同學們挽著膀子向前沖,軍警們先是阻攔,后就動武了,木棍拳頭齊揮,旁邊還有特務擲石塊。同學們只顧沖,沒有還手,也不及閃避,十幾人被打傷了,皮破血流。接著,槍聲又響起來了,同學們匍伏街頭。喧鬧的東華門大街,成為血的紀念地!

東華門緊張,把守南河沿的警察趕來增援,反而騰出一條通道來。東城的同學站起來,高唱“團結就是力量”,向南前進,西城的隊伍向北前進,兩支隊伍終于會合了。南河沿青年在流動,旗幟在飄揚,歌聲在震蕩,五千多人喊著反扶日的口號。唱著“讓我們筑成一座鐵的長城!……踏著新生的路,前進!”返回北大。

9日大游行后,平津學生又掀起抵制美援的熱潮。發起者是天津北洋大學學生自治會,經全校三分之二以上同學簽名,“為了對反美扶日運動采取比罷課更有效的行動”,決定從12日起停止分配美國救濟團贈送作學生營養補助的雞蛋。簽名書還要求,“聯合平津各校一致拒絕美國任何非善意的救濟。”

18日,有美國背景的燕大學生率先發表拒絕接受美國營養救濟品宣言,內稱:“中國學生為了反對美國扶植日本,搶救中華民族的慘重危機而展開愛國運動,得到全國同胞的同情和支持,卻受到了美國政府的污辱詆毀,更想以救濟物資塞住我們的嘴。我們不反對美國人民對中國一切友誼的援助,但對美國政府用作手段的救濟卻決不愿意接受。我們這樣做只是表示并代表全中國人的堅決意志,反美扶日到底。”

20日,清華大學教職員發表聲明:“為表示中國人民的尊嚴和氣節,我們斷然拒絕美國具有收買靈魂性質的一切施舍物資,無論是購買的或給與的。”北大學生自治會決定,自22日起拒絕接受美國救濟品,解散校內專為辦理此項救濟工作而設之學生福利救濟委員會。華北學生反扶日聯合會抗議書稱:“今日中國學生已經有無數次考驗,水龍、木棍、磚石的滋味都飽嘗過,無論遭遇任何嚴重迫害,我們總是不為暴力所屈。”

6月23日,司徒雷登到北平,在燕京大學度過他七十二歲生日,我趕去采訪,他對學生問題不做任何表示。25日,司徒雷登回南京前夕,我再次趨訪,他依然王顧左右而言他。其秘書傅涇波還隨時提醒他注意,不要說話太隨便,尤其是面對記者。我知道,司徒雷登已經接到燕京校友的一封信,指出,他這么做下去,損害了他在中國文化教育界中的地位與名譽。又說“這非出自你的內心,希望你趕快辭職。”

“反美扶日”運動的發生,一方面加劇了美國政府對國民黨統治前景的擔憂,甚至不再對其抱有希望。另一方面,國民黨政府在對日態度上悖逆民意、屈從美國的政策,也招致社會各階層的指責,包括部分上層精英的不滿,使得其統治基礎發生嚴重動搖。更重要的是,美國扶植日本的政策,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中國知識分子對美國的認識,其中許多人逐步放棄對美國的幻想與期望,有的更在政治、思想上開始傾向共產黨。

跌在“糟房”里

“糟房”是指釀酒的作坊。因為釀酒過程中會產生酒糟,所以酒坊又被稱為糟房。酒糟則是釀酒的原料在酒精被提取后剩下的渣滓。內戰中的東北教育就如同糟房,幾乎毀掉了一代青年。因此,我當年寫東北教育問題報道時,用“糟房”做了比喻。

進入1948年,東北戰火益烈,學生已經不可能安心讀書,一部分更逃入關內,北平成為東北流亡學生最多的城市。我的報道也始終關注這命運多舛的群體。請看當年報道:

3月14日,東北流亡學生來平者日漸增加,無衣無食、無處住、無書讀,長此下去必淪為乞丐。東北教育已入無人過問之混亂狀態。

3月28日,沈陽醫學院學生流落平、津、唐山等地,回沈不能,公費停發,欲向其他大學借讀又不可得,進退失據,情形極慘。該校院長徐新明自去年赴京尚未返校,訓導長促院長北返也一去不歸,在校大部分教職員已準備進關。

4月2日,沈陽私立中正大學未經教部準予立案,既不能結束,亦無人負責續辦,貧寒學生五百余人斷炊,三百人餓倒床上。東北大學學生發動遷校運動,八十五名學生被勒令退學。endprint

4月23日,國立東北各院校大部陷于停頓,不僅無教授,且各校負責人多已南去,校政無人過問,陷于混亂狀態,讀書空氣低落,時起糾紛,東北教育面臨破產。政府明令長春大學遷平,但該地孤懸,政府對交通工具迄無詳示,亦未肯代為解決。

5月7日,政府擬在平津設立東北臨大、臨中,專為收容東北入關青年,但恐影響人心,無意將國立東北各院校內遷,東北教育更形分裂散漫,關外之各院校將徹底變相停閉。

5月9日,遼寧省主席王鐵漢語記者:遼寧某些學校瞞報班次,套取學生空額,從中自肥,教育界之罪惡實為深重。

5月15日,東北臨大臨中消息傳至東北后,東北大中學生紛紛入關,無處收容,流浪街頭。臨大臨中校址仍無著落。

5月18日,東北避難來平學生住處無著,多數露宿街頭,社會局接洽廣濟寺寮房一所,可容納八十人,不及需要十分之一。

5月25日,東北流亡學生博得同情,北平各院校搶救教育危機委員會捐贈四千萬元并發動募衣募書工作。流落北平城墻洞內無宿無食之東北學生二百人暫時收容于絨線胡同青年團內。

5月27日,長春松北聯中因當局下令將十八歲以上學生編入軍隊,學校解散。部分學生冒險入關,學業荒廢。北平師院同學每天輪流去為他們教課,北大醫學院專派義務治療隊為學生診病。大學生挑起救人的擔子,流亡的一群說:“我們相信天下還有正義。”據悉:平市當局之不能好好招待學生,是怕流亡在天津的東北學生也來北平。

6月20日,十八日夜落雨,住在懷仁堂前走廊下的東北流亡學生四百余人全被淋濕,于深夜搬入正準備開市參會的懷仁堂。警察分局派人交涉,學生不肯搬出。十九日晨學生派代表去市府請愿,市府叫他們搬到宣外法源寺去,學生以與和尚為伍不易,希望市府先開導和尚,做救濟善事。前次市府叫他們搬到拈花寺,曾遭和尚拒絕。懷仁堂左右不是沒有大房子,北平的慈善家也很多,市政當局何以對這批年青人如此慳吝?

6月21日,沈陽中正大學遷平以來,校務無人掌理,學生無人負責,同學無書讀、無飯吃,日處困窘之境,凄慘狀態,不亞難民。同學向余代校長協中請愿,并呼“打倒教育騙子”。余氏動怒,通知社會局停止配給該校學生面粉,四百余同學斷炊挨餓。

6月28日,中南海懷仁堂前走廊客遷往廣化寺后,承德流亡學生三百人又寄居廊下,每日赴北城棉花胡同熱河同鄉會喝兩頓粥,往返四次約三十里。懷仁堂現正開參議會,汽車飛馳,廊前學生面迎塵灰。

……

6月底,我寫出長篇通訊《跌在糟房里》:

十七年前父母逃亡,十七年后子女又流浪,東北兩代人都交的是厄運。流亡在平津的東北四五千學生,住廟臺,睡走廊,風吹雨打,吃不飽飯,讀書無消息。他們傷心地說:“我們不如豬狗,豬狗是有主人照應的。”

勝利后比抗戰時更混亂了,無組織,無政策,一切越出常軌。東北的教育早已翻車,不論公立私立的大中學,從無人把它看成是“樹人”的搖籃。教育部除供給應有經費、來往公文外,別的不管。主校政的由這學期敷衍到下學期,教了什么,學了什么,是先生與學生的事。在兩不管的夾縫中,東北的若干學校就成了“糟房”,青年被腐蝕著。

最近一年來,因軍事關系,東北師生心理上大感不安,無一不醞釀遷校風潮,一整學期是在半停頓狀態下荒度。學生不甘心腐爛在“糟房”里,肯進取的、厭惡炮火的,賣盡身旁所有,成群結隊入關,想找到一個安定的讀書環境。他們承認在“糟房”里被腐蝕到了一定程度,半年來沒有好好上課,以往所學到的也不夠用,雖然是向往著平津著名的學校,但無力參加轉學考試,所以他們希望教育部在平津“寬收嚴教”,給他們一個新的上進機會。

流亡入關的東北學生一再增加,兩個月以前,東北人士在南京呼吁,教育部才決定在北平設東北臨時大學,在平津設兩所臨時中學。但只是一道命令,并無準備。這消息很快由南京傳到東北,各報大字標題,說是收容東北流亡學生,有公費,有書讀,有住處,從此被貽誤多時的東北學生如潮水一般涌進關來,由一千增到近五千人。北平臨大只有黃寺的三棟房子,臨中連影子也沒有,學生一批接一批地走進廟宇與難民所。原在東北的各學校,還留有少數走不動或不想走的學生,守著像死過人的空蕩教室與宿舍。關內外東北教育,在一個不徹底的教育計劃下,半身不遂,甚而四肢癱瘓。政府對學生不能救濟,反而造了孽。

照今天東北情形來看,大學教育不能循正規前進,環境不安(長春大學在火網里,長白師范由永吉撤出一半到沈陽),教授不齊(沒有一校一系有足數專任教授),既不能教書,也不能讀書。教育部應該有個斷然處置,索性下令國立各院校遷平,集中為聯大,或分別上課,教授、圖書、儀器都有點大學的樣子,比之另設臨大要好。辦大學不是搭棚,今天動工,明天完成,將來給予學生們的是什么?現在是臨大一定要設立,原在東北的各院校繼續辦理,弄得虎頭蛇尾,兩邊全不夠大學條件,同樣是“糟房”,要泡爛了學生。

更令人不解的是,教育部并無命令國立東北大學、沈陽醫學院、長白師范學院遷平,而三校校長全在北平處理校務,半數以上學生分批飛來北平,圖書儀器也在裝運。而東北今年暑假高中畢業生兩千人,無大學可入,無力進關升學,無職業可就。沈陽參議會呼吁東北要保留一所大學,遼寧教育廳長來平,請求國立院校到東北去招生,衛立煌電清華大學派人去沈陽設招生處,并可補助用費。東北國立各大學隨便遷走了,高中學生沒人管,混亂程度一至如此,各校當局與教育部如何向東北人解釋?

臨大收容工作還沒有完全做好,教育部的命令卻先到平,除國立院校學生外,不收容私立院校學生。理由是私立院校未立案,學生無學籍,或未呈報停辦。如果這些全是過錯,也不能加在學生身上。學校未立案而招生開學,是教育部不管。朱家驊部長、東北教育視察團、教育部督學黃曾樾等都到過東北,看出多少問題?為什么任其濫收學生,不就地下令封閉?今天反把學生當罪人,于情于理講不通。未呈報停辦是學校的責任,如沈陽私立中正大學,沈陽私立女子文理學院等,像一陣風似的刮過去就完了,現在已經停辦,教育部追問過責任嗎?關心過學生的出路嗎?不管不問,耳不聽心不煩的態度要不得。光復迄今,東北教育有什么改革?教育部說,東北“師生很艱苦,雖然環境不安,各校上課情形良好”,那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endprint

臨大負責人談起不能收容東北私立院校學生,另有一個理由確是接近實情,“有幾個私立院校在東北繼續招生,收了學費,發給一張學位證,學生拿著進關,要求入臨大,臨大必有人滿為患之慮。”東北最高當局不能再放任,一定要干涉那些假教育家。教育部也不能視若無聞,讓他們繼續做教育生意。

負責辦教育的把教育本意完全糟蹋了,受教育的也被教育貽害了。逃到北平的東北學生幾次招待記者控訴:“學校是否立案,我們不知道。成立東北臨大的宗旨是收容東北流亡學生,把我們摒棄臨大門外是沒有理由的。”教育部要趕快想辦法解決,如果認為私立院校學生程度不夠,可采取甄審辦法,分別收容。若根本不收容私立院校學生,應該通知東北地方,私校學生不必再入關。私立院校,教育部事前不管,事后不問,任其自生自滅;臨大收容,事先不說限制,事后又要限制,弄的不好收拾。教育是不能開玩笑的,貽害青年是對國家的罪孽。青年變成教育的玩物,世界上只有中國的教育政策如此。

平津兩臨中校長侯敬敷、湯樹仁早已派定,侯氏到平一個多月,沒有經費,找不到房子,不敢與學生見面。湯氏遠在長春,飛機不能降落,無法出來。上月教育部發言人在南京說“平津兩臨中已著手籌辦”,顯然是謊話,簡直活見鬼!是對流亡學生的欺騙。湯校長不能入關,教部改聘留平的長春臨參會議長畢澤宇籌辦天津臨中;侯校長不露面也不辭職,教部就應該另派別人,早點撥款,限期籌備,不能再拖。各地方當局不能略盡地主之誼,協助找校址,在情理上也講不過去。

以難民身份寄居北平的那些私立院校學生,每人每天由教育局發給玉米面一斤,每頓吃兩個窩頭,副食費沒有,青菜鹽水,灌滿肚子過一天。有幾處借不到蒸籠,煮兩頓粥,就點咸菜,一出汗又餓了。住難民所的睡磚地,門口寫著“苦齋”兩字,真是苦了他們。住廟的露天睡廟臺,天一亮老和尚念經,大家跟著驚醒,睜開眼,滿身露水,仰臉望著灰白的天空,想家的又閉上眼,偷偷流淚水;抑制不住郁悶的哼哼流亡曲。太陽出來了,往背陰的地方搬;下雨再找避雨的房檐。“早知道這樣,何必進關”,他們對自己的行動發生了疑問。對那不如豬狗的生活,憂郁、煩悶、痛苦,多少人已經開始病倒。麻疹、腦炎、夜盲癥、疥瘡在普遍傳染,有的幾經交涉請求送入醫院……從東北走出“糟房”,到北平跌進另一個“糟房”,這“糟房”天下,叫青年失望到底。

“七五慘案”始末

對東北流亡學生境遇的漠視乃至歧視,終于釀成了一場慘案——震驚全國的北平“七五”事件。我當時就在現場采訪,并追蹤報道了事件的后續發展。事后又給《觀察》寫了長篇通訊,詳細記述了事件的來龍去脈。

1948年7月5日上午,四千多名東北流亡學生聚集北平參議會門前,抗議該會此前通過的“東北流亡學生救濟案”(主要內容為“凡確有學籍及身份證明者,應予以嚴格軍事訓練;身份不明、行為悖謬者,予以管制;學力不合者撥入軍隊入伍服兵役”)。因無人接見,學生們情緒激動,沖進去搗毀了各辦公室。下午又到東交民巷北平參議會議長許惠東住宅請愿,與前來鎮壓的軍警發生沖突,軍警兩度開槍向徒手學生掃射,造成死八人,重傷十八人,另有路人中彈身亡的慘案。次日,各報刊載中央社消息:“有自稱東北學生者聚眾搗毀北平參議會。在許議長住宅前,警戒部隊及徒手軍警趕到,突有暴徒開槍,戒嚴部隊為自衛計,向空放槍,警告制止。雙方發生沖突,互有傷亡。軍警傷亡二十余人,暴徒死二人,受傷十余人。八時許,暴徒呼嘯而散。”

慘案發生,震驚全國。中央社的報道與事實相去萬里。北平當局也曲解事實,嫁禍學生,公開指“奸匪策動無疑”,“疏導已不可能,只有戡亂。”慘案中開槍士兵所在的二零八師師長段云還說:“當天有兩名攜帶沖鋒槍的士兵在混亂中被人架走,不知下落,可能被秘密處死”,顯然是血口噴人。東北留平同鄉會提出:“請治安當局公布死傷憲警名單與住處,同鄉會派代表去慰問。學生沒有能力擄走兩名士兵,兩挺沖鋒槍也無處收藏,偌大的北平城,無法暗中掩埋兩個尸首。”當局對此閉口,無所應答。

7日,北大、清華、燕大為冤死的東北同學向在平的副總統李宗仁請愿,李說:“我絕對同情東北學生,但因有職無權,不能給地方長官下令,只能把意見轉告地方當局。”同日,我趕去參加沈陽中正大學殉難學生許國昌追悼會,見靈位前除香燭紙箔外,只有幾個饅頭、窩頭祭奠,觀者無不落淚。

9日,東北華北學生聯合發動“反剿民、要活命大請愿”,矛頭開始指向華北最高長官傅作義。北平街頭萬人高呼:“誰是兇手?”“傅作義!”“誰殺死東北學生?”“傅作義!”“嚴懲兇手傅作義!”“槍斃陳繼承!”“反對政府剿民政策!”馬路墻壁上也寫滿了同樣的標語。次日,傅作義接見各報記者,走進會客室時竟沒有發現自己的綁腿已經脫落,顯見心不在焉。他滿臉悲痛地說:“搞政治就是犧牲。”并以林肯與甘地為例,說明自己“不怕犧牲”。

11日,北平市府舉行記者招待會,發表對目前學潮看法稱:“從‘槍斃傅作義、‘反剿民口號來看,已由量的積累而達質的變化,已非東北學生要求讀書生活問題,而成為政治性的反國策行動,政府對此特別注意”云云。同日,北平各大學教授四百余人聯署發表宣言,敦促政府盡快公允處理“七五”事件。

12日,鑒于政府殺人不償命,一味“混帳”抵賴,東北旅平人士成立了“七五”血案后援會。東北、河北、北平籍的國代、立監委五十余人開會討論“七五”善后與肇事責任。到華北勞軍的南京政府監察院副院長劉哲(吉林人)也應邀參加。會上發生意見沖突,東北籍年青立委劉博崑說:“政府不允許共黨利用學生,但亦不能玩弄學生,把全體學生當共黨對付。開槍打死東北學生,絕不是地域性問題,而是政府對人民尤其對青年的態度問題。”劉哲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大家要以國是為重。”主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劉博崑指著劉哲痛罵“老混蛋”,劉哲拍桌跺腳,反罵劉博崑“黨混子”,會議不歡而散。

沈陽也成立了“七五”血案后援會,堅決主張清算殺人責任,為死去的孩子們雪冤,并決定舉行追悼控訴大會。由于光復后沈陽從無以政府為攻擊對象的公開集會,東北剿總起初想制止,但由于華北嚴限東北流通券入關,阻遏東北經濟,東北早對華北不滿。既然控訴攻擊的目標是傅作義,所以未加阻止,衛立煌還捐助大會流通券一億元,甚至允許會后游行示威。endprint

17日,北平警備部、市黨部、市政府聯合招待記者,表示“七五”事件大體告一段落,希望記者們多與他們聯系,并稱:“當局向中央社送的稿子最可靠,希望以此為準繩,各報標題不要刺激,不要用頭號字力行言誅筆伐。要配合政府,配合國策,否則其責任自己負擔”云云,公然壓制輿論。

18日,東北各界“七五”血案慰問團抵平,慰問受傷學生,調查肇事真相,要求追究兇手。傅作義會見慰問團時說明,二零八師是警備部隊。意指非行轅所屬。因此,慰問團返沈前發表書面談話,明確要求政府嚴懲陳繼承與開槍的士兵,理由即二零八師開槍殺人,該師系警備部隊,歸警備司令陳繼承指揮,所以陳繼承應負間接殺人責任。談話最后,還特別提出感謝傅作義處理“七五”事件的公允態度。

20日,華北剿總聘請東北、河北籍國代、立監委十八人,組織“七五”事件調查委員會,包括調查陳繼承的責任,并曾通知陳到會談話,陳則指派參謀長代表出席。經過一周調查,起草報告書時,委員會內部又起糾紛。有人主張,在報告中必須寫入陳繼承與在現場指揮的北平警察局副局長白世維。有人主張,開槍的是二零八師不知名士兵,陳、白兩人無責任。幾次討論爭執不休,最終擁陳派失敗,陳繼承、白世維的名字寫入報告書內。

23日,東北方面久候懲兇無消息,“七五”后援會準備8月1日發動罷市、罷工、罷教、罷課、罷公。25日,劉哲到沈陽勞軍,竟說:“國代、立監委全罷公,丟了官職,哪里去吃飯?我若辭了監察院副院長也會立刻挨餓。”劉哲引火燒身,東北籍立委王化一,政委會委員馬愚忱等一怒發動驅逐劉哲出境,吉林同鄉要求政府罷免劉哲,東北學生幾十人還到劉哲住處去“歡送”。劉哲弄得焦頭爛額,只住了兩天就飛回北平,還氣呼呼地說:“我獻身黨國四十年”云云,意指從未受到如此難堪。

由于“七五”事件可能引起東北的騷亂與內斗,衛立煌請東北監察使谷風翔飛南京,報告東北人的情緒,請政府早日處理善后,免招將來惡果。本來,死了幾個學生,政府并不介意,沒想到事情越鬧越大,東北人可能要與政府離心離德,南京方面慌了,派國防部次長秦德純與谷鳳翔、胡文暉等飛平,調查事件真相。

8月2日,秦德純抵平,對記者說:“政府有令給東北,宣布臨時戒嚴,防止滋事。”又說:“事件對我是一張白紙,只在報上片斷地看到新聞,不知詳情。這次到北平,只負責調查,不負責處理。”他還回憶起1935年北平學生的“一二九”與“一二一六”抗日運動,說:“我當時以市長身份,命令警察不準帶槍,連指揮交通用的木棍也不許帶,凡是被學生打傷的警察可以受獎。怎能叫部隊用機槍掃射學生呢?后來學生鬧到東交民巷,向日本使館示威,日本兵架起機關槍,我們才用水龍沖散了學生,雖然打傷了一些人,總比機槍打傷要好受。”他頗為當初自己處理得當而自得,卻在有意無意中把眼下的北平當局置于不仁不義了。

秦德純還曾到“七五”血案現場視察,看到了被子彈打穿的鐵電桿。又召見在現場指揮的二零八師營連長,他們否認有穿甲彈,甚至很滑稽地說:“我們來去時的子彈一顆未少。”東北籍立委李峰、國代尹冰彥等去見秦,尹問秦,究竟是誰下令二零八師去鎮壓學生的?秦說:“我問過傅總司令,他說當天下午陳繼承打電話給他請派軍隊,他說不需要吧!陳說需要,傅說派軍隊可以,但須徒手。陳又說徒手不行,傅說帶槍不能開槍。”如果傅作義所言不假,那么,至少陳繼承的間接殺人罪是成立的。李峰提示秦德純:“東北人的情緒高漲,若真釀成罷工罷市,半壁河山是要變色的。北方出了事,你回到南京也還得趕回來調查”。

“七五”事件調查報告原定8月5日發表,因秦德純來平,那份報告送到華北剿總,請傅作義定奪,傅又把它轉交秦德純帶回了南京。“七五”事件真相只能等待南京發表了。

“七五”死難的東北學生家屬向北平地方法院提出自訴,控告陳繼承、許惠東、白世維等唆使殺人。法院依訴訟程序,自訴人必須是直接受害人,未予受理。槍傷初愈的學生石啟明、楊伯鴻、陳玉琦等也聯名向刑庭自訴,控告陳、許、白唆使殺人,法院開庭當庭驗傷,受理后準日內傳訊被告到庭。其實,法院處理這個案子也很棘手,那些一向判罪他人者怎能接受別人判罪于己呢?所以法院始終沒有傳訊許惠東與白世維。而陳繼承是軍人,據說“應依軍法辦理”,所以原狀上已將被告陳繼承的名字撤銷。

“七五”那天在現場指揮的北平警察局副局長白世維,自從被學生向法院控告后,就有“要倒霉”的預感,所以曾招待在現場采訪的記者們吃飯。他多喝了幾杯酒,說:“今天調查委員會調查我,明天法院又要傳訊我,還當他媽的什么副局長。出事的那天,我請示劉(瑤章)市長,拿不出辦法;又請示陳司令,也拿不出辦法。我無權指揮二零八師。如果槍斃了我白世維,這政權能穩固,這社會秩序不再混亂,我愿馬上被執行。我白世維十四歲離家,自己創業,今天絕對不含糊。萬一有一天我到了法庭,請諸位老兄去作證,請你們主持正義,我只這一點要求。”

“七五”那天,白世維對學生的確很囂張,絕無同情之心。不過,若說罪過全在他的身上,也有點冤枉。據說“七五”出事后,陳繼承給白世維補去一道命令,說二零八師歸他指揮。這又是一個嫁禍他人的手法,難怪白世維酒后滿腹牢騷。

“七五”事件的真相是什么?下令調二零八師的是陳繼承,現場指揮的是二零八師營長趙昌言和白世維,開槍的是幾個機槍射手。至于誰下令開槍,在當局推卸責任、蔑造事實的情形下,恐怕很難調查清楚。但我們知道的是,當天下午七點零五分第一次掃射學生時,趙昌言不去制止,白世維袖手旁觀;第二次又掃射,他們也沒下令停止。這是多少人眼見的事實,這不是有意屠殺嗎?可是他們一口咬定第一槍是從學生群中打出的,起初說是一共黨學生放的,以后又說不一定是學生,也許是第三者有意造成慘案。他們想借口學生先開槍,二零八師出于自衛才掃射,以減輕殺人罪過。但在現場的中外記者、學生、憲兵、警察都不能證明學生有槍,更無法證明學生先開槍。

于是他們又設法分化東北學生,列舉學生的劣跡,同時指使他們的“職業學生”檢舉他們認為的反政府的“職業學生”,以使社會對東北流亡學生失去同情心,沖淡“七五”血案的責任,混過這筆血債。我在通訊的最后寫道:“政府一方面要向人民立威信,一方面又不敢打老虎,只敢攆幾個蒼蠅。我們等待看看誰是蒼蠅,誰來抵償這‘七五的血債吧!”endprint

“七五”事件還暴露了傅作義與陳繼承及北平當局的矛盾,但傅作為華北最高軍政長官,不能不承擔責任,他也確曾致電南京,請求處分和引咎辭職,北平的民眾團體則上書為之辯解。蔣介石最終不得不處分了陳繼承和北平的幾個官員。但無論他們是“蒼蠅”還是“老虎”,都沒有人為那些枉死的東北流亡學生償還血債。

特刑庭與大拘捕

“七五”血案引發了“七九”學生大請愿,喊出了“槍斃傅作義”等口號,也引起了當局的注意,指“七五”單純而“七九”變質,官方報紙更叫囂“學運是共匪的第二戰場”,要“清除學匪”。為此,當局一方面挑撥離間,力圖拆散東北與華北學生的團結,另一方面揚言追究“七九”責任,給華北學生以恐嚇。對此,東北學生反駁:“七九”與“七五”同樣單純,有“七五”才有“七九”。北平同學提出,各院校要提高警惕,加強團結,防止破壞。

分化不成,當局改變策略,先拿“七五”血案中死傷學生最多,因而表現最激烈的長白師院“開刀”。8月4日,借口校內學生斗毆,派員入校抓捕十五名同學,旋即移送特刑庭。北平地方法院也陸續傳訊東大等校同學。這樣,壓制了東北學生,當局轉而全力對付華北各院校。

8月10日,北大發現海報,說當局要逮捕五百余同學,名單已經擬就。同日,清華、燕京接到恐嚇信,一時謠言紛紛,人心惶惶。12日,國民黨青年部長陳雪屏悄然抵平,化名住進北京飯店,與多方密談,而北大同學卻始終找不到他。又據說,其隨行者還有特務頭子毛人鳳,更顯得神秘、恐怖。

外面的風聲越來越緊,“入校搜捕”的傳聞更熾。北大同學頻頻謁見校長胡適、訓導長賀麟,請校方保護同學安全,要求當局尊重學府莊嚴。胡、賀兩人的態度模棱兩可,說學校也沒有保障,同學的行動要自己負責。校方能夠做的,是通知校務人員提防外人進校。

18日,南京公布《清除后方匪諜辦法》,軍警入校搜捕成為“合法”行動。北平當局宣布,為“預防潛伏分子滋擾”,自18日起每晚九時戒嚴。當晚,北大校方表態:盡力拒絕搜查,但對拘傳事,希望當局依法律程序辦案。事實上,十一院校當夜已同時接到特刑庭拘傳學生的傳票,北大一校就有七十一張。統限19日上午九時到庭,否則,20日上午開始入校逮捕。

特刑庭,是國民黨政府為“戡亂”而設立的“專門辦理危害國家緊急刑事案件”的特種法庭。自1948年3月起,在各省市陸續增設,由司法及軍法官混合組織,直屬司法部管轄。為此,北大、清華、燕大、師院、南大、北洋等校學生自治會曾上書南京立法院稱:“設立特種刑事法庭,把普通罪刑特殊化,把審判機關軍事化,把訴訟程序原始化,致使人民僅有的法律上的基本權利以及普通司法機關權利都被摧殘凈盡。這與人民要求生存的權利相去千里,政府實施憲政的‘決心實難令人置信。我們對于憲政的推行關心最切,對于法治的踐現期望最殷,因而對于摧殘人權的制度也痛恨最深,……我們要求貴院立即撤銷特種刑事法庭,并取消‘戡亂時期危害國家緊急治罪條例,以保憲法,以維人權。”

然而,國民黨一意孤行,特刑庭成了他們迫害學生的工具。在北平,更出現了特刑庭監獄人滿為患,要將犯人遷入中南海的奇聞。8月18日北平報載,“特刑庭庭長何承斌稱:因草嵐子胡同原址不敷應用,乃由陳總司令通知搬入中南海,……為保安起見,或將拉設電網。……特刑庭人犯解入中南海,候訊犯人兼可游園,鐵鎖叮鐺聲響徹初秋的中南海,平添肅殺景色。”

19日晨,北平各報登出“特刑庭拘傳職業學生名單”共二百四十八名。軍警對各院校的包圍更緊,出入須驗學生證,對黑名單;城內城外交通也告斷絕;但軍警尚未沖入校內。師院和北大師生開會商討對策,認為特刑庭違憲違法,根本無權拘傳人民。“危害國家”也是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因此堅決拒絕拘傳。

院校當局方面,師院、藝專表示,愿保障同學安全,北大校方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過,也有校方想息事寧人,或存心與學生對立,師院、輔仁兩校,經學生檢舉,凡在名單上而未離校的“職業學生”一律被拘提到庭。中國大學由總務長“勸導”,被拘傳的學生很少漏網。朝陽大學訓導員李貴民更帶領憲警入校搜捕學生。

20日上午,特刑庭公布了第二批拘傳名單,共七十四人,其中包括各校大部分學生自治會理事。至此,特刑庭共發出拘票傳票三百二十四張,收押男女學生四十三人。并聲言,對抗傳學生將直接拘提,對潛逃者下令通緝。情勢越來越嚴重,未在名單上而被捕者日多,各校的包圍也更緊,隨時有被沖入的可能。

對于當局的大拘捕,北大、師院教授發表抗議宣言,指政府根據不合理的法令迫害學生是違法的,“只覺得政府目的在制造事件”。北大五十余教授上書胡適校長:一,特刑庭的設立,根本違憲。學生如有犯罪證據,應由法院傳訊;二,第二批名單中所列學生多為自治會理事,何以指為“匪諜”?請校方拒絕接受;三,為維護政府尊嚴,請阻止軍警入校搜查、逮捕學生;四,請向當局要求,立即撤消監視包圍學校的軍警。一位教授說:“我只有一個意見,請胡校長問問行政院,還要不要辦教育?政府如要繼續這樣做,胡校長就像當年蔡元培先生那樣提出辭職好了。”

北大自20日起被警憲包圍。西郊的清華、燕大校車三天沒有進城,校內電話對外不通,師生有私事要托外籍教師帶口信進城。胡適、梅貽琦兩位校長一度拜訪當局,希望無論如何不進學校搜查,以免發生意外,但21、22兩天,師院、燕大與清華終于被搜查了。北大成為“孤島”,周圍卡車越來越多,辦公電話失靈,“今晚可能被搜查”、“保衛北大”、“向胡校長請愿去”的海報貼滿民主墻。學生組織了糾察隊,全體集中紅樓,用講桌堵住所有通道。校外馬路上憲警檢查學生證,校內學生檢查生疏面孔。北平警察局長楊清植到北大討論拘傳學生的技術問題,校方也連日開會商討如何勸導學生出庭。

22日晚,北大校方布告,限令四十八名同學于23日下午三時前到訓導處報到,赴特刑庭投案,否則即停止學籍。同學聞訊大為不滿,派代表向胡校長要求收回成命,并決定繼續集中紅樓,聲言無論如何要守住這最后的堡壘。校方一再保證軍警決不會進來,并透露,布告是一種姿態,決不與同學為難,且停止學籍與開除學籍不同,為應付當局不得不如此。endprint

24日上午,包圍紅樓的警憲增加,校門許進不許出,大有搜查模樣。緊張中,周炳琳教授對同學說,再忍耐些時候就可解圍了,并親自留在門口任糾察。十時許,警備部汪處長、憲兵團梅團長等來與胡適校長接洽,又由訓導長賀麟帶領到民主廣場和紅樓轉了一圈,便乘車歸去。官樣文章交卷,門口憲警全部撤走,北大總算免于入校搜查。事實證明,北大校方確實在設法保護同學。這在事后披露的胡適與陳繼承的通信中,可以看得清楚。

8月23日,胡適致函陳繼承,對特刑庭傳訊的北大學生五十人,分別以查無此人、已到庭、開除學籍、已離校、已畢業、不在校等不同情況做了說明,稱“上項報告,我認為絕對真實,故敢轉抄給先生。我們現在正查明凡確在北平而避不到案之本校學生,均一律停止其學籍,決不許其注冊,亦決不許其潛居校內活動。我很誠懇的盼望先生與貴部同人相信我的報告與保證。”

24日,陳繼承函復胡適稱:“特刑庭傳拘學生事,治安機關有協助執行責任。先生負責保證貴校被拘傳除到案者外,已無他人在校,我們當然相信,并據憲警負責人報告,他們進校調查結果與先生調查的一樣。希望凡確知不在北平的學生,請校方轉知從速到當地法庭投案,否則開除學籍。如他們或其同黨再在學校活動,負有司法警察任務的憲警將根據職權隨時到學校逮捕。”

有意思的是,為特刑庭拘捕學生事,南京方面,立法委員劉不同與行政院院長翁文灝也曾有往來通信,節錄如下備考。

劉不同函稱:“政府此次以學生為‘匪諜大量拘捕,旬日以來各校莫不杯弓蛇影,人心惶惑。竊以為,青年學生以言論行動過問國家政事,乃其國民天職。查學生之存心,亦無非期政府對政事有所改善而已,用意至善,未可厚非。至其中或有共黨籍之所謂‘職業學生滲入其中者,想為數亦不多,總不會超過國民黨籍之‘職業學生人數。其余之大部分,無所謂‘共,亦無所謂‘國。觀此輩青年,目睹國事日非,政府之種種措置多不能使人滿意,故出而批評,出而請愿,蔚為運動。不圖政府不自檢討,反偏執此為共黨操縱之運動,且所依據之事實,多為出自官方學生之報告,而此類報告又多出自同學間私隙之捏造,政府不審事實,遽而以‘匪論罪,加以拘捕,施以拷打,學生們之學業、自由、生命予為犧牲。際此人權與民主思想發達之時代,出現如此反常現象,實為中華民族前途憂。天下父母將子女送入國家學校,乃基于對政府之信心,政府應如何管之教之,養之衛之,庶副千萬父母喁喁之望。今政府未盡公仆之責,反將其子女謗為匪諜,系之囹圄,千萬顆慈愛心腸焉不寸斷耶?……萬祈善處其事。無罪學生迅行釋放,有罪者從輕發落,詢問過程須依法律程序,保障人權,莫為冤獄。”

翁文灝復函稱:“……目前現象,比之抗戰以前誠多退步,無可諱言。揆其所以致此者,政局不安,官僚腐敗,以致青年學子心懷感憤。尊論所及,自極扼要。但另一方面,中共正多方活動,于國家亟需安定之時,散播破壞秩序之行。徇以國家利害,政府職責所在,不能不酌飭教育機關及學校主管,就其尤甚者妥為處理。……惠函所舉為至理名言,政府本懷決當如此,承辦此事者亦宜守此不渝。”

8月25日起,“肅清學校匪諜”告一段落。據北大、清華、燕大、師院、中法五校統計,傳訊拘訊到過特刑庭的學生一百零七人,取保釋放約四十人。北平似乎恢復了常態。但陳繼承說軍警以后可隨時入校逮捕,學生們亦準備與之抗爭到底。

此后,被捕學生大多陸續釋放,但超期羈押者仍有不少。我曾兩次去探監,報道如次:

8月23日,草嵐子胡同北平地方法院看守所幾乎全部借給特刑庭,羈押了拘傳的幾十名大學生。看守所門口,每天總有來探望學生的家屬或同學,吃的、穿的、用的都可以經法警轉送到監房,但不允許直接與學生見面。所里十幾個小監房,每間住六七個人。學生們手腳上沒有鐐鏈,在監內行動自由,他們唱歌,哼小調,法警也很少干涉。每天下午可以到一個沒有樹的泥土院子放風,排好隊,法警在周圍持槍保護。吃的是窩頭咸菜,十幾天前進所的東北學生,臉色有些不大好看,胡子也長了許多。最近剛入所的新伙伴們靠著在學校的一點營養,還都滿面紅光。

10月25日,北平記者集體訪問草嵐子胡同地方法院看守所,那里寄押著特刑庭的“奸匪嫌犯”四百六十六名,其中除了經濟犯五六名,盜匪兩名外,大部分是學生。

到達時已近中午,風很大,天很藍,太陽無力地照著大地。看守所里內外兩個院落,三所監房,拘押著終日看不到陽光的人們。犯人們聽說記者來訪,紛紛從門縫里向外張望,期待著記者們的問話。一股惡臭的氣味也趁著熱鬧沖出來。

“你們都是買賣人嗎?”幾位記者一齊發問。“不,因為要隔離,每個監房里商人、學生或盜匪都有,熟人不能住在一起。”看守所秦所長很謙虛地代犯人們答了。所長身后站著獄吏。一間七八尺見方的小屋子,住著四個人到七個人不等,半尺高的木板床上亂堆著被褥,床與門只有一兩尺之隔,便桶就擺在那里。“一天幾餐?”“兩頓窩窩頭,可以吃飽,但吃不到咸菜。開水也不夠喝。”一個穿西服戴眼鏡的人還從被窩里拿出一個冷窩頭來給記者們看。他說:“我們都是知識分子。亟盼能看到報紙,可是這兒連黨報都不準看。”一個學生說:“學校送書來已經很久了,還沒有看到。”這時,另一個監房門口圍滿了記者,聽一位四川學生激昂慷慨地發了一頓牢騷,并說他是學法律的,懂得刑事訴訟法之類。但記者們未能繼續往下聽,就被請到別處去參觀了。

大監房情形更慘,住了三十一個人,連木板床也沒有,被子就鋪在地上。一個年輕的小販見了記者竟嚎啕大哭起來,說他是保定車站賣鹵雞的,被捕押平后就一直住在這里,到現在已兩個多月,還不曾過一次堂。沒有棉衣,沒有被褥,家中還有父親和妻兒,全仗他賣鹵雞賺錢過活。和他同來的還有一個六十歲的老人,長長的胡須,眼睛都哭紅了。他本來在保定東關賣紙煙,因為被人密告做情報工作而被捕。老人訴苦的時候,站在他身旁的四五個大學生也都哭了。他們希望新聞界呼吁社會人士為他們捐募一些棉衣、棉被御寒,更希望得到一些精神食糧,藉以解愁。endprint

他們每天早晚可以放風兩次,每次十五分鐘,在屋子里跑跑步,做做體操。案情不太嚴重的每天輪流服役做炊灶、縫紉、外役等苦工。和家人朋友通信可以,只是不能接見。四百六十六人中已起訴的一百一十九人,其中五十人已判決。

11月初,北大、師大、清華等校訓導長與北平特刑庭交涉,要求對被捕學生早日審訊,無罪者準保釋。9日,又聯名電陳雪屏稱,“仍有六十余人羈押獄中,既未起訴,又不許保釋,各方甚為關切,深恐另生枝節。務乞轉達中央有關各部,速飭此間特刑庭,速予結案,以符中央愛護青年之意旨。”事情拖到12月,解放軍已經大兵壓境,最后一批被捕學生才被釋放。

五萬青年渡難關

1948年的北平,最引人注目的是學潮,而學潮的背后,卻是整個教育事業的瀕臨破產。

當時,北平有各級各類學校六百三十八所,學生二十萬人,占全市人口十分之一,是為文化古城的一大特色。但在社會動蕩中,北平的教育事業舉步維艱。請看幾則我當年的報道:

物價騰躍,書價亦然。商務、中華、世界三家書店接滬電,所有書價自十八日起自六萬倍增為八萬四千倍,所以琉璃廠書店街又一致造成漲勢,其他書店聞風亦自行酌加。現距暑假開學尚有兩三個月,今秋文化古城將又見若干莘莘學子為書費難籌而失學。一位書店顧客嘆息說:咱們干脆改成“中華漲國”吧。敵偽時曾稱高粱米為文化米,三輪為“文化出品”,文化城里目前只有這可以代表文化了。(6月19日)

教育界危難重重。各私立學校學費尚未決定,公立學校成為眾鵠之的,致形成公立學校人滿,私立學校無人之畸形狀況。此種情形往年雖有,于今尤烈。市立中學平均二十人錄取一人,比往年比例數字增加頗巨。去年度市立中學報考者總數為兩萬五千七百八十六人,今年各地學生逃入平市,預計投考市中者將在三萬人以上;而私中之冷落亦殊空前,教育已臨破產階段。(7月19日)

好年頭,每年暑假,升學就職已是難關;這兩年,烽火漫天,物價飛漲,學生們的遭遇更難了。大學畢業生到處碰上緊縮裁員,不易找到一個工作。中小學畢業生,多數被龐大的費用推出校門,無力升學。東北、熱河、山西流亡的學生,沒有吃喝,沒有住處。最近十一院校被包圍,逮捕“職業學生”又是一場軒然大波。算一算,今年暑假,北平足有五萬青年,要闖過這時代所給的各種難關。大學生闖就業關,中小學生闖升學關,東北、山西、熱河學生闖流亡關……關口重重,不知犧牲了多少青年。(8月31日)

《五萬青年渡難關》是我在1948年8月末寫的一篇通訊,除了前面已經寫到的學潮“牢獄關”,還做了其他分述。

就業關。大學生交過畢業論文,十六年的學校生活從此結束。走出校門,踏進社會,到哪里去找一份工作?四周一望,前路茫茫,看不見一點希望的影子。畢業時的愉快心情消失殆盡。

1948年,北平的北大、清華、燕京、師院、朝陽、鐵院、中法、輔仁等十院校畢業生共三千零十七人,其中文法學院的占三分之二,出路最感困難。除各校法律系司法組學生由司法部直接派工作外,其余各系兩千多人,想找一個科員的職位都不容易。況且,許多去年畢業的同學還在等待機會,今年只能繼續等待。

過去,理工科學生就業比文法科學生相對好些。上年,資委會、鐵路局、各省建設廳都向各大學邀聘理工科畢業生,清華大學每人都有兩三個機會可供選擇。然而,內戰愈演愈烈,鐵路里程一再縮短,各地建設讓位于“軍事第一”,特別是資委會自東北大撤退,原有的技術人員尚無處安插,工業人才突呈過剩現象。1948年,資委會在全國三十個大學的畢業生中只聘用了二百七十五人;空軍在全國十個大學中聘用電機、土木系畢業生三百人;平津、平漢兩鐵路局遵照部令,盡量容納國立鐵道學院的畢業生,也不過三十余人;戰亂倒是需要新人從事軍火生產,但應聘學生不多。總之,北平各校理工學院畢業生,由政府安置的僅約五分之一,大部分還要求親托友,等待機會。“就業關”前,人愈集愈多。關門打不開,學生們多半將走向“畢業即失業”的道路。

升學關。1948年,全國報考北大、清華的學生兩萬余人,他們大多希望考取后靠公費維持學業。8月間兩校發榜,全國只錄取了九百多人,比例為二十三比一,打破往年紀錄。落榜而仍要升學的,只好轉考私立大學。私立大學的費用在三四億之間,有錢的不在乎,沒錢的是難關。家長靠典賣負擔教育費用,否則只好讓子女半途而廢。失學而又找不到職業,真是難為了兩代人。

小學或初中畢業生同樣專找公立中學投考。北平有公立中學及專科學校十六所,私立中學及專科學校六十所,百分之七十九的中學生在私中。私中費用太高,學費、宿費、膳費合計要交十袋面,因此,三萬多名小學與初中畢業生一齊涌向市立中學報名。相比之下,私中招生比往年冷落許多,報上一再看到私中第二、第三次招生的廣告,甚至注明“流亡學生半價收費”。市立中學僧多粥少,高中錄取比例為十五比一,初中三十比一。家長或學生東西奔走,托人情,求面子,都怕落榜失學。升學確是一大難關。

憲法規定,“六歲至十二歲之學齡兒童一律受基本教育免繳學費。”但北平現有的國民學校收容不了十幾萬學齡兒童。入私立小學要繳兩三袋面,一般人家負擔不起,所以市立小學也出現了空前的擁擠現象。孩子想入學,到處托人情,校方苦苦應付。同時,1948年的北平小學還面臨一個新難題,即東北流亡學生無處棲身,強行占用了許多校舍,雖經多方交涉,很難遷出。教育部規定每班以四十五人為限,實際每班都超過了八十人。即便如此,北平的失學的兒童仍有近六萬人。

流亡關。1948年,東北、山西等地戰局逆轉,國統區面積日漸縮小,許多學校停辦。東北近一萬六千名學生首先流亡入關。接著,熱河學生一千五百七十八人越過古北口流亡到北平。6月間太原吃緊,山西學生一千四百五十九人也飛過雁門關到了北平,合計流亡學生一萬八千多人。他們分住在大小廟宇、難民所、城門樓等近百處地方,社會局發給每人每天一斤玉米面,副食費沒有,開水就窩頭吃,近半數營養不良,皮膚病、腸胃病占四成。endprint

東北學生因不滿意北平市參議會叫他們當兵的“救濟”提案,鬧出了“七五”慘案。此后,教育部決定在北平設立三個臨中,到暑期結束也沒有半點頭緒。學生不耐煩再住廟宇、城樓、難民所,紛紛外遷,一氣占領了北平十七所公私立小學,連當局高官劉汝明、萬福麟、宋哲元的公館也被占領,趕不出去,攆也不走。北平國民學校教職員聯誼會向教育局請愿,要求勸東北學生遷出;教育局向剿總請求,趕快給東北臨中找房子,免得影響小學開學。有責任大家推,有事情大家拖。半年了,東北流亡學生還沒有校址,沒有住處,在流亡中徒耗光陰。

山西學生在北平遭遇著同樣的苦難。中學生住在天壇,暑熱中連點冷水都找不到,蚊子咬,挨雨淋,日子比東北學生還苦。8月29日,七百多山西學生把故宮的太廟搶占了,故宮博物院電南京行政院告警。山西大學生先是住在閻錫山的公館,后來人愈來愈多,住不開,趁著北平行轅結束,雇了四輛大卡車,搬到中南海的瀛臺與勤政殿去住。瀛臺是慈禧囚光緒皇帝的地方,勤政殿過去是李宗仁辦公的地方。北平行轅結束后,北平市府曾計劃把中南海開放為公園,也增加一筆財政收入,沒想到竟被山西流亡學生搶先占領了。警察當天就奉令封鎖了中南海,學生許出不許進,連飯都不準送入中南海,三百多山西學生從此困守瀛臺。每天因為送飯,學生集合在中南海南門向警察哀求,仇恨日深,雙方終于動武了,學生警察各有受傷。

時間進入10月,我繼續報道在平流亡學生狀況:

秋風颯颯,流亡學生薄衣單被,人們所早料及的寒冷威脅已經開始向各廟宇襲擊學生。露天走廊,夜間被單時常叫風給吹起,連被單都沒有的擠與別人一起睡,藉大家的體溫來溫暖自己。各地流亡在平的學生,據報有兩萬一千四百八十余人,除了東北幾個國立院校學生有了歸宿以外,山西學生最慘,他們住在風吹雨打的天壇。還有東北幾個私立院校的學生,半年了沒有一個歸宿,分住在十幾個地方。天漸漸的冷了,學生的問題似應該早點解決。有吃、有穿,有書讀,能使學生復雜的情緒變簡單。最近又傳說山西大學遷張垣,學生們說:“一定留平上課,我們不想再流亡了。”

流亡學生越來越多,北平當局不堪負擔。據調查,還發現有冒領或重領糧食者,加之“戡亂”時期,為“肅清非學生身份別有意圖者,受匪利用作諜報工作或宣傳者,組織暴力團體對同學施以暴力者,強搶房舍者”,11月初,北平市教育局奉剿總命令,對流亡學生實行全市總點名,以確定實際人數,照數配發糧食。拒絕點名及簽名或不在集中地點食宿者,停止發給。

點名于9日晨開始,按流亡學生所在地,分一百三十七個組同時進行。當局指示工作人員,如有拒絕點名者,可逕行抓送警備部管訓。10日,點名結束,初步統計約為一萬三千人。此后,因點名發生問題的流亡學生,連續兩天前往教育局申述理由,要求配發食糧。當局不得已,于20日又做第二次點名,結果反比第一次少了五千多人。當局決定不再發糧,流亡學生必須集中食宿,且限期報到。

當局煞費苦心,情況并未見多少好轉,11月末,我報道:

北平西單、西四一帶大小飯店不堪流亡學生干擾,二十三日大部停止營業,即油條燒餅小販亦多躲避,飯店業公會擬請當局保護。某當局表示:政府對于流亡學生向以“學校管制學生,政府支援學校”為原則,任意搗毀或拒付飯賬,可報警法辦。據悉,東北流亡學生尚有兩千余人未及登記,或分發后臨中以校舍不足,未予收容;但教育局對分發而不入校報到之學生,一律自二十二日起停止配發食糧,故此兩千學生多告斷炊。

進入12月,平津戰役開始,當局岌岌可危,也顧不得流亡學生了。

【立此存照·張高峰在“文革”中的檢討:現在檢查,我寫有關北平學潮和流亡學生的報道時,在感情上是同情學生的,但由于立場與思想沒有得到根本的改造,有的文章又表現了反動觀點。如《記北平學潮》中,記得有這樣的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亂了,一切全亂了,亂是禍的根源。北平學潮壓不下去,反被推動起來。”這話本來是對國民黨政府說的,現在重新認識,這話的作用無異于是說對學生用壓的手段不行,應改變一套辦法,實質則等于向國民黨獻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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