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兒的門神

劉 北

1

在鄉村，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門神。

城市的朵兒也有自己的門神。

因為，她出生在姥姥家的鄉村里。

2

朵兒被貓的尖叫聲驚醒。

她知道手機鈴聲已經響過兩遍了。

前兩次的鈴聲還是溫柔可人的，每隔10分鐘一次。

第一次的鈴聲，是《小小豬的大大愛》。她喜歡風鈴搖響般的音樂前奏，清脆而柔緩。

第二次，是《棉花糖男孩》。開始是婉轉的鳥鳴，接著是輕快、流暢的架子鼓樂點。特別是，班長米豆整天把這首歌黏在嘴上，不是唱，就是哼，偶爾吹吹口哨。

她擔心會繼續睡下去，就把第三次的鈴聲設成了貓的尖叫，就是貓被不小心踩住了尾巴的那種怪叫。

她猛地掀開被子，倉促地穿著衣服。

她已經顧不上細致地洗刷，然后拎起沉重的書包，風風火火地推開家門。

她好像與誰撞了個滿懷。可是，她看看四周，什么也沒有，就風一樣跑下樓梯。

“你好，朵兒，請等等。”

朵兒感覺不像是媽媽喊她，就頭也沒回，以雜亂的節奏順著樓梯往下沖。

等她氣喘吁吁地趕到教室的時候，正好響起上課鈴聲。她慌亂地坐在座位上，心里如同一窩活蹦亂跳的兔子。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希望平靜下來。但是，昨晚莫名其妙的夢，讓她久久不能心安。

夢里，一頭黑底兒白花兒的豬不停地追趕她。無論她如何奔跑，如何躲藏，總是難以擺脫。有時在樹林里，有時在山岡上，有時在一個個石屋的院落里……

她想從毫無主題的夢里尋出個思緒，直到下課鈴聲響起也沒能如愿。

她站起身，身子還酸酸軟軟的，就慵懶地走出教室。

她決定淡忘這個夢，覺得從夢里“八卦”些東西也沒什么意思。但是，當她走近家門時，一個聲音讓她突然冒出一身冷汗。

3

“你好，朵兒，請等等。”

朵兒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什么，抖動著手打開防盜門。她閃進家里，“嘭”地關上家門，坐在沙發上喘息。

“你好，朵兒。”聲音響起，好像就在身邊。

朵兒立刻毛骨悚然，觸電一樣站起來，跑進自己的臥室，“嘭”地關上門。

“朵兒，不要慌。”聲音停頓了一下，“我是你的門神。”

朵兒坐在床邊，順勢把身子和頭蒙起來，哭喪著說：“我不管你是誰，求求你別嚇我了好不好？”

聲音好像輕柔了很多：“你還記得桃花峪嗎？還有那個很老很老的石屋？在一個桃花盛開的黎明，你的第一聲啼哭，把立在門口的我驚得一個趔趄，差一點兒魂不附體。因此，一塊門檻兒，無意中就成了你的門神。你很不滿意自己的門神。到你五六歲的時候，就時常抱怨自己的門神，特別是和伙伴們一起比門神時。

“虎子常騎在石獅子門墩上，一臉的威風，炫耀著自己的石獅子門神；阿寶常摸著家門口月亮潭邊的那只石龜，笑嘻嘻的，炫耀著自己的石龜門神。你常氣呼呼地跑回家，用小腳一次次踢我，叫嚷著破門神、破門神。說完，就蹲坐在我身上開始抹起淚來。

“還有一次，香梅跑進你姥姥家，喊你去玩蹺蹺板。你開心得像一朵盛開的桃花，從我背上跳起來。我想找個表現的機會，就說我可以充當一塊有魔力的蹺蹺板。我們一起到了曬場。游戲開始時，我想，我一定讓朵兒這邊翹得最高，讓伙伴們為她鼓掌喝彩，都羨慕她。但是，我沒想到，竟然在你翹得高過山楂樹梢時卻走了神，讓你飛離了蹺蹺板。伙伴們的心也嚇得跳到了嗓子眼。你落在了山楂樹上，安然無恙。伙伴們一起跑到樹下，伸出雙手等著你落下來。你穩穩地落到枝椏間，早已魂飛魄散，被路過的人從樹上抱了下來。多虧你沒受什么傷害，要不我會后悔一輩子的。當時，我涌滿一肚子的自責。”

朵兒覺得這些話，自己還有些印象，剛才的膽怯漸漸有些舒緩。

聲音沒有間斷：“別這樣矯情好不好？你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像個勇敢的男孩子。記得那次趕豬嗎？最后你跟那頭大花豬一起滾進了豬圈的糞池里。不說這些了，我來是為了實現我們的約定。”

朵兒聽著聽著，覺得沒那么可怕了，就悄悄揭開被子的一角，偷偷窺視著聲音的來源。可是，她什么也沒發現。

聲音繼續起來：“別這樣鬼鬼祟祟好不好？你知道，我是不會掀你的被子的。我是為了我們當年的約定才來的。”

朵兒聽說對方為了約定才來的，便掀掉被子，坐在床上，問道：“約定？什么約定？”

聲音有些驚奇：“啊？難道你忘記了我們的約定？”

朵兒早就不知道與門神有什么約定了，故意岔開話題說：“呵呵，約定哪能輕易忘記啊。你應該現出原形來，才能面對面地談我們的約定。”

“好的。”話音剛落，一個方頭方腦扁身子的木人就站在了朵兒眼前。

4

“啊？”朵兒被驚得張大著嘴巴，“你，你，你就是門神？真的扁扁——”

“謝謝你還記得我的名字。”扁扁沒注意到朵兒懷疑的眼神，就急著伸開了胳膊，等待著一個奔放而熱烈的擁抱。但是，朵兒沒有任何的舉動，似羞非羞地站在原地。扁扁攤攤雙手，微笑了一下，說：“對不起。一個漂亮優雅的少女，哪能把擁抱給一個愣頭愣腦的男孩？”

“啊？”朵兒又張大著嘴巴，被驚得。她疑惑，扁扁怎么知道我的想法呢。

“沒什么驚奇的。我可以窺探別人的內心。”扁扁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

“太棒了。”朵兒興奮起來。

“呵呵，你是想讓我幫你個忙吧？”扁扁斜視著，故意點了兩下頭。

“我，我知道瞞不了你。”朵兒走近扁扁，壓低聲音，“你給我去偷窺一下對門的劉小奇，看看他又在抄誰的作業，又在QQ上跟誰聊天。哦，頂頂重要的，看看是不是他以網名神探的名義，在學校貼吧上散布我跟媽媽頂嘴的事，還在不停地添油加醋。”

“包在我身上。”扁扁立刻沒有了身影，只聽到了一聲口哨聲。

朵朵想，真是天助我也，我會把劉小奇做的惡心事一一在QQ群里公布出來。

朵朵美美地等待著扁扁回來。

媽媽爸爸回來了，扁扁還沒回來。

晚飯吃得無精打采，朵朵希望一切的一切不是幻覺。

11點半了，朵兒一直沒等到扁扁的回來。

“還不休息？可不要再像今天一樣。”媽媽在客廳里催促著。

“馬上，馬上。”朵兒答應著，斷定自己經歷了一場幻覺后，不得不上床，仍然胡思亂想著。

5

第二天早晨，朵兒是在《棉花糖男孩》的鈴聲中醒來的。

她不慌不忙地穿衣，洗刷，吃飯，然后離開家門。

她騎著自行車快出小區門口的時候，身后傳來扁扁的聲音：“朵兒，請等等我。”

朵兒扭了一下頭，沒看到扁扁的影子，繼續往前騎著，說：“我喜歡守信用的人，昨晚等了你一夜。”

“是你讓我去跟蹤劉小奇的。我沒有放過他的任何舉動，包括去廁所、說夢話。”扁扁說著。

朵兒并沒有放慢腳步，嘴巴不停地責怪著扁扁。扁扁氣喘吁吁地，不住地辯解著。只是在劉小奇騎著賽車超越她們時，才暫時停了下來。

“你的速度讓我有些吃不消。我無法告訴你昨晚看到的一切。”扁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你可以坐我的單車，我帶著你。”朵兒聽說扁扁掌握了劉小奇的把柄，馬上轉變了態度。

朵兒走進教室的時候，同學們異樣的目光投了過來，讓她感到莫名其妙。

“她的確是精神有些失常。”劉小奇跟同桌小聲說著。

“我看挺正常的。”劉小奇的同桌蘇菲說。

“她一路自言自語著，我親眼看到的。”劉小奇聲音大了一些。

朵兒知道，劉小奇又在故意散布關于她的消息。她站起來，沖著劉小奇喊叫著：“別胡說八道好不好？你昨晚抄了王亞的作業，在貼吧上以5個人的網名編造了瞎話跟帖，在廁所放屁時還伸著右手的食指說要斃了米豆……”

劉小奇“你，你”了好一會兒，才說出口：“你咋知道的？都不會信的。我在廁所里放屁你也知道？”

朵兒突然臉紅起來，頓時啞口無言了。

“我見到了。”突然從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大家的目光搜尋著聲音的來源。

“誰見了？你可以站出來。”劉小奇有些心虛，但嘴巴還是挺硬的。

“我就在這里站著呢。”說著，扁扁就出現在了大家面前。

一個方頭方腦扁身子的木人就站在了教室里，班里頓時沸騰起來。

6

接下來，扁扁和朵兒的同學成了親密的伙伴，還幫他們創造了很多的驚奇。

比如，他在足球比賽時，隱身守在了球門口，總讓對方的球在門外徘徊。比賽后，米豆主動去找裁判承認錯誤，但裁判一直搖著頭不肯相信。

還有一次，號稱“霸王龍”的正攔住初一的同學索要“保護費”，還動手打了初一同學的耳光，正好被他撞上。他不由分說，沖上去就是兩拳。但是，“霸王龍”只看到了掉下來的兩顆門牙，根本沒看到扁扁的影子，嚇得一溜煙逃走了。

一個周末，扁扁對朵兒說：“我該走了。我已經實現了我們的約定。”

“約定？”朵兒突然想起了扁扁第一次見面時提起過約定的事，可是自己已經當成了耳旁風。她有些愧疚地說：“請原諒，我真的忘記了我們的約定。你能告訴我么？”

“呵呵，沒關系。約定，就是你六歲離開姥姥家時我們說的，我要到城里去看你，你說要回來去看我。當時，你跟我拉鉤，喊著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扁扁說。

扁扁搖搖頭，說：“不用了，真的。那時，也許我不知道要在哪里流浪了。”

“是我不好，忘記了我們的約定。不過，這次我不會忘記的。”朵兒堅決地說。

“那時，我們的那座石屋，我們的村子、山坡，都不會存在了。那里要建設一個大型的采礦基地。”扁扁聲音低沉地說。

“你可以去山后的樹林里住啊。”朵兒說。

“你不知道，那片樹林已經被砍伐完了，連兔子也不能藏身了。”扁扁沮喪地說。

“這樣，你就住在我家吧。”朵朵為走投無路的扁扁擔心。

“可是，咱山里還有好多像我一樣的精靈。”

“你們都來。”

“你家會成為一個破爛倉庫的。”扁扁憂心地說，“等過些年，我們才能修煉成真正的門神。想不到，我們白白葬送了修煉多年的自己。”

“辦法總是會有的，你等一下。”朵兒說完，寫了一個郵件發給劉小奇。

一會兒，學校貼吧和QQ群里有一個爆炸性的消息——《請速認領你的門神》。

7

很快，城市的每一個孩子都有自己的門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