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由兩個人組成（外六首）

水筆

世界由兩個人組成

想起退休后的日子

我承認

我有點興奮

那時，我將和她去遠行

踏遍青山，手牽著手

讓更多的人看到

我們

其實是一個人

天花板上有兩只筒燈

光斑停在第七級和第十三級

樓梯上。她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我坐在轉角樓梯上抽煙

一些灰塵

在我們之間晃動

那時，我們是一個人

都不逼迫生活說出全部秘密

在楊家嶺

梔子花開

一些美好的事物漸次被喚醒

我們手挽手登山

天空裝滿了雨

春情難譴

恍若花間飛蟲

我暗自盤算

一場大雨的時間

夠不夠梔子花盡情綻放

它們迷亂

一直開到天黑

寫一首快樂的詩

數九寒天

窗外飛雪

我坐在溫暖的被窩里寫詩

它們讓我感到快樂

那些踏雪夜行

奔著燈火而去的人

想必心中也是

溫暖如火

在詩中

我寫下這樣的句子

寒瓦積雪重

忽聞敲門聲

枯葉蝶

我是單面的

即便翻轉過來

你們也只能看到

另一只蝴蝶

但這只蝴蝶不是我

我是枯葉，具有病態之美

我是包括以枯葉命名的一切

我在人群中

在叢林里，在子夜時分

在骨頭縫隙間

被一次又一次錯過

死里逃生

今日死于明日

老年頤養中心隔壁的

兒童福利院

住著三百多個智障身殘的孤兒

他們來自四面八方

有的還在襁褓里

就被人送來

他們像院內的梧桐樹

被人栽到這里

從生到死，不再挪窩

只是每年照常

落一些葉子

他們長得那么慢

令人煩惱

一天

蘇拉，達維，多么美好的名字

一些人跟著臺風走了

不再回來。這并不美好

美好的人們都在關注倫敦奧運會

但不包括頤養中心的孤寡老人

她們夜間嬰兒般的哭泣

透露出猶疑不決

臺風多么高傲，縱橫無羈

百歲老人多么高傲

她那冰涼光潔的面頰，干凈的皺紋

以及胸膛內緩慢的老舊鼓風機

美好得無以復加

她像臺風那樣

吹跑了很多東西

昨日立秋，海葵要來了

我在頤養中心做義工

我摸過她布滿老年斑的手

我看過她火把一樣的目光

我聽過她的嘆息

我的心中充滿恐懼

瓦爾登湖

瓦爾登湖，瓦爾登湖

逝去的事物在歸來的路上

一場雨來得很慢

一個人

要獨自走完一生

雨，終究會降臨瓦爾登湖

靈魂無處安放的人

悄然老去，如同岸邊樹洞里的松鼠

無處安息的靈魂，沉淀于湖底

在夏天的瓦爾登湖

它們如波光，粼粼地綻放

照亮新人變舊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