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詩歌

/青蛙qingwa/

征 途

不要小看任何一個

詞語。 哪怕是一個字母或

符號。 甚至是一個字中單獨的

一筆。 你知道他們心中

蘊藏著怎樣的力量，你知道

他們有什么樣的背景和將來

一把普通的刀誤多了一點

就會閃爍無比鋒利的光芒

一個破折號可能就會讓你

地覆天翻。 就是一個簡單的逗點

你也要想想，還有什么

未盡的話要說，未做的事

要去完成。 你更不能

小看自己，萬一一個故事

講完了，正缺少

一個句點

后半生

不必再往前走了

他沒有在前方等你

前方沒有果園，任你肆意攀摘

沒有風，會吹過來

前方的季節不明，道路不通

要走，就走向那一片沙灘吧

順著來路，腳印

或許不在，可腳底的

灼痛感，始終都不曾離開

順著來路，用手指畫幾幅畫

在沙灘上，簡筆的

全身，半身，最后剩下

一顆心，一粒沙

引來另一場潮汐

蔬菜蹲在廚房一角

西紅柿、黃瓜、土豆和豆角

不安分地蹲在廚房一角

他們被我擄回家來有些天了

我一直沒空對付他們

他們聚在一起說些什么

我也聽不太清楚

西紅柿一肚子的壞水都快流出來了

土豆卻冒出了抗爭的綠芽

黃瓜和豆角有些干癟

想必是為再次爬上藤蔓用盡了力氣

等著他們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了

我得盡快想出辦法

哪怕制造一些不可見的黑暗

也要讓他們對自己的命運俯首稱臣

房 間

一首詩卡在了半路

像是剛剛要旋開的房門

突然丟失了鑰匙

房間漆黑一片，而我

被詩歌晾在一邊

像是房間之外，又一個房間

我需要一盞燈，照亮

每一個房間，還有我

再美妙的房間，如果沒有燈

也像是雨水打濕的翅膀

正如從我走向你，或是從我

走向自己，走向一首詩

都需要燈，照亮中間的路程

我眉頭緊鎖，像是烏云堆積的天空

一聲響雷炸開了暗黑的房間

閃電，那丟失的鑰匙

重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較 量

我承認，今天輸給了你

昨天輸給了你

連同所有的夜晚也都輸給了你

可我只是偶爾輸給你

偶爾輸給你的睿智

除卻這個，你沒有一樣強過我

我用年輕的微笑與你對峙

用精湛的技藝向你挑釁

用光的速度與你賽跑

你沒有一樣強過我

我只是不忍心贏你太多

才馬馬虎虎地了此余生

你為何還要睜大嫉妒的雙眼

在我善良的軀體里

找到致命的弱點

晨 霧

逃出去，逃出去

陽光正在前方等你

向上生長，竭盡全力

靠近天空，接近云朵

日子誠摯地晃動著雙手

在上面接應

而幸福，如同淘氣的孩子

在云間穿梭

沒有什么將你阻擋

更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撼動

一棵行走中的樹

也或許是一片森林

向上生長，竭盡全力

射出雙目的第一縷光芒

穿透晨霧

穿透那些充滿歧義的詞語

直達生活的本身

讓晴朗的鳥鳴

落滿整個樹木的天空

生 活

我蹲在窗臺上，從窗戶框里撿小石子

然后把它扔出視線之外，視線之內，

一群孩子在瘋狂地騎著自行車

他們說笑打鬧著，不小心把童年的鎖丟了

我只是看見，卻不能撿起來

我在他們看不見的暗處

小心翼翼地撿我的石子

我不知道窗戶框里怎么堆積了

這么多小石子，或許與落滿灰塵一個道理

這些小石子似乎都有自己的名字

有一個被我扔出了很遠很遠

像是擊中了遠方一個朋友后又彈了回來

而他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

他最為明白我現在的處境

我必須把這些小石子扔出去

打開或是關閉才會更加輕松

只是有一些根本就撿不起來扔不出去

就像孩子們剛剛丟失的那把鎖

一 日

沒有工作讓我開心地度過每一天

沒有理想讓我陰暗的傷口長出翅膀

我每天無所事事，在田地里

拔玉米地里的雜草

拔完一棵，再拔一棵

他們就這樣死在了我的手上

我沒有憐憫，更不會憂傷

玉米可喜的長勢為我的雙手解脫了罪過

我沒有感激，更不會幸福

玉米的生活與我無關，雜草也一樣

我無所事事，找不到方向

我今天拔完了雜草

明天，也可能會把玉米拔掉

我讓我的田地空曠遼遠

生命在虛無中慢慢走向死亡

審 訊

你怎么進來的？

一見鐘情。

你喜歡這個地方？

喜歡，無比喜歡。

你愛這個地方？

愛，無比地深愛！

你犯了什么罪？

我沒有犯罪，犯罪是人的差事。

你不也是人嗎？

是，也不完全是。

為什么這么說？

（冷笑裹挾著好奇心

從一張臉上滾了出來）

人只是我的一件外衣。

我有很多外衣。

你還有哪些？

（嚴肅？ 恐懼？ 質疑？

煙蒂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

它們也想要生存下去。 ）

流水，飛鳥，三條腿的桌椅，

野草，青蛙，咬你的跳蚤。

你所看見看不見的，

來過或是離開的，

都是我的外衣。

在黎明之前你會被斬首！

哈哈哈，死去的將是你！

在進來之前我正脫掉了你！

煙引燃了手指、袖口、手臂，

脖頸、頭顱、最后是發絲。

不，最后煙引燃了煙。

煙從門縫中優雅地逃離

生活空間

大象潛進水里策劃著海底總動員

鯨魚上岸統領了人間

一位老富翁讓獅子學會了搖尾乞憐

狐貍假借大雁的翅膀飛上了藍天

時間，在他們眼里，可長可短

似乎他們是時間本身

抑或是時間成了最訓從的奴仆

喚來法律，真是讓法律難堪

他自己都不敢承認是自己

只得消失得無影無現

地球尚在轉動

不知是日光還是月光偷偷灑了半面

影子啊，請停下來

唯有你才能丈量黑夜或是白天

叮鈴鈴，下課的鈴聲如此不隨人所愿

我正做了一個恩重如山的夢

剛想對生活拱手叩拜

卻不得不清醒地在人間繼續流浪

我愿意在你的目光里沉淪

沒有任何時刻比現在更為幸福

墻角的蛐蛐體貼地藏起了樂器

把大半個庭院讓給了老槐樹上的那些鳴蟬

沒有任何一種音樂比簡單更讓人傾心

習慣了飲茶的他如今杯子里斟滿了白開水

他剛剛用右手端起茶杯

動作舒緩得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

唇角就掠過一些不易被人察覺的話語

月光穿透落滿灰塵的窗玻璃

均勻地把自己灑給每一戶人家

灑給他身邊的茶幾，手里的茶杯

裝滿的白開水里日子的目光正熠熠生輝

一只鳥落在電線上

很羞愧叫不上你的名字

當然，你也叫不上我的名字

我們彼此不相識

你飛不到我的內部

我也不懂你的處境

我們是兩個世界的孤兒

在自己的高壓線上幻想孤注一擲

你不停地向天空張望

附近沒有一棵可以棲息的樹

更沒有同類

愿意體會你的痛苦，甚或幸福

你陷在自己不可言說的深淵

白晝，只是失明者對生活違心的贊美

離群索居，生活才能還原

我用最隱蔽的善良對你表達絲毫同情?

目光剛剛停留在你腳邊的電線上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讓我感到不安

或許你早已深知這一點

你撲打翅膀，飛向更深遠的天空

一件事

這么多年來

我只熱衷于一件事

左手拿起水壺，右手扶穩杯子

一點一點往空杯子里

倒水

水流時斷時續時大時小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

我會倒滿，滿而不溢

然后是長久的注視

如同注視自己

之后，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剩下空空如也的

杯子

急切地等待

再一次的輪回

我知道，水

喝下的水

并沒有在我體內做過多的停留

麻 雀

沒有誰愿意承認自己

是一只麻雀

也沒有誰愿意否認自己

是一只麻雀

古老的校園里，幾只麻雀

追逐嬉鬧

從草叢到花間

從房檐上到電線上

天空高遠，生命茂盛

它們自由得像是很幸福

它們不知道它們

一直跳躍在命運的樊籠里

而我，一只熟諳世事的麻雀

從來都不會告訴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