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傳 [組詩]

好詩經典

光亮傳 [組詩]

謝君

下弦月

孤獨者喜歡下弦月

春夜的窈窕

如昔如初的光澤

當她徒步前來

佇立輕云的杉木帆船

搭乘星星的地鐵

微風梳妝她的姿容

她的俏美青絲

忽而綠蛇翻綰

忽而雙環穿花

忽而云尖峨峨

忽而螺髻盤疊

孤獨的楝樹街

因充滿她的清幽

而似一張黑白的幻燈片

當他來到這小鎮上

三個月又兩周

熟悉的倩影重又靜宿

在他的身邊

灑落在臥房的空氣里

登黃巖布袋山作

白云縹緲如移動門

和你一樣

上了山頂

山上的安靜

和你一樣

還帶著數十顆星星

和你一樣

飛瀑怎么攏

也攏不住的繚繞柔絲

和你一樣

1000公尺高度上

清澈迷人的負氧離子

和你一樣

蜜橘的玲瓏美麗

點燃的一盞燈籠

青色的竹子向下生長

像綠色波濤中

沉默的唯一囚徒

像人海里隱約的

一些怪人隱士

像微風忘卻的

一聲晨鐘暮鼓

青色的竹子向下生長

在那春云中的故鄉

不參加世俗的勞動

不尋找人間的小愛

不矚望祖國的龐大

無視桃紅梨白的合唱

緊握孤獨的拳頭

往事只剩下兩顆星星

臨浦鎮聽雨——致C

暮春中聽雨在臨浦鎮

雨聲，變成光陰，化為往昔

一個少女走在

電化廠外的江岸上

藍色工裝像杉樹挺拔

甜蜜的面龐安靜清亮

雨的小鎮，浣江的小鎮

青梅的小鎮

哺育小鳥說唱的小鎮

那光陰里離我最近的人

那昔年清澈的連衣裙呢

細雨里，悲傷是一封信走遍天涯

在這小鎮，暮春也曾徜徉

也曾環抱。她用香蘭

和青色的樹蔭絮語

共約浣江遠游是她的記憶

白云是修剪的帆篷

撲向懷抱時仿佛顫動

浣江的微風可會輕唱？

輕唱雨的繁枝茂葉

輕唱雨的青春

新中國簡史

百元幣孤獨狂妄

五十元幣堂堂皇皇

十元幣憂懷忡忡

五元幣平民本色

唯有銀色和銅質的鎳幣

質地純潔、俊俏可愛

它們是那山鄉童年

寂靜相伴苦難永隨

臨浦鎮晨曲

每棵樹都是一支輕搖樂隊

閃亮的小號手、貝斯手、吉他手

約好了從綠枝間跳出來

五日而兔目，十日而鼠耳

莊周寫它們，它們不知道*

它們只為尋找世間無窮的小姊妹

每棵樹都在寫著春日傳記

用細雨，用蛙聲

用它援引的一顆星星的思想

為隱逸的詩人

為遠方的暮年

它們寄去故園的離愁

公園里，有人早安致意

有人在樹下放松自己

虔誠靜息不在意車輛的暴吼

朝枕浣水清澄，暮依峙山如黛

那樹上的小鎮白云

也有屬于自己的寧靜方式

無疑，唯我為過客

清晨時我聽到窗下的鵓鴣聲

清晨時世界又為我多出孤單的一天

注：語出流沙河著作《閑吹莊子》。

暮春中國

暮春中的日子

深罩房子的綠蔭更深了

去房頂上登高遠覽

是他由來已久的習俗

煙雨江南，垂柳如絲

拉開的帷幔已經層層疊疊

春日的杭州城

隱約著山水間的遠游人

那已是很久以前了

他生活在一個晴朗的日子里

從房頂可以望見

六和塔的閘站

而十年后進城

暮春孤獨在城區的大廈之上

他也曾想，他的遠方呢

那時什么也沒有卻有年輕

時間過得真快，如今

暮春依舊，在他東藩中路的房頂上

如今他唯害怕

來自故鄉的憂傷

前日，故鄉的來電

又帶來了變故

遠望青山的嫵媚卻嫵媚不過山下

院中人歸來的喧聲笑語

仿佛有一支僻靜的飛矢

終將倏忽而來帶走一切

在這房頂上，暮春寂靜

曠野是那孤獨的盾牌

暮春記事

我在想你

在峙山下的一個古老小鎮

清晨山徑中的鵓鴣聲

浦陽江上夜晚的船只

是我微風中的客人

但還有電氣化高鐵經過的電磁輻射

還有熱電廠高高的白煙

我在想你

“我的脖子上有一顆定時炸彈

名叫謝君的腦袋”

甚至那遠在鎮外的一畦金黃的油菜花

也是我的思念之帆

在這暮春中

而那消失中的往事

只剩下兩顆星星

像輕騎兵，青春的日子

曾經成千上萬，頭戴翠綠之冠

而須臾已屬過去

當暮春中我又重回臨浦小鎮上班

暮春中的街樹

泡桐擎張華蓋

春風是我故鄉一位有錢的富翁

永遠為這小鎮剪裁著裝扮著

而那消失中的往事

如輕流，如霜露，憑借柔情

歌唱光陰的輕巧玲瓏

而曾經，如偎依，如匯聚

如為我所收購

唯你的秀發是我幸福的燈燭

唯你令我懷想

令我等待安靜到來的乘著夏日的炎風

暮春中的東藩中路上

有一個行人長久徘徊，姓寂名寥

小荷和萍逢草

暮春的喧嘩中

雷聲

是城區里最為動聽的

陽臺上，兩個小缸

一個種著小荷

一個養著萍逢草

它們浮水橫臥

幽靜小憩

但時有雷雨從室外打進來

冰涼的雨滴

落入厚厚的缸口

凝聚在小荷上萍逢草上

晶瑩好像水銀

這些搖晃的小東西

純凈透亮在每片圓形的葉子上

令人想到往昔與之相媲美的清澈

新竹的葉叢

攀爬在屋角架子上的瓜苗

何其久遠，何其平靜

而亮晶晶的雨水

正與暮春短暫道別

香泡樹

我回來了

周末邁著疲憊的步伐

它隨風輕曳枝梢

我熟睡了

有時卻仍聽得十分細真

那綠葉間的春來蟲聲

一個停著汽車的院子

一扇明窗

窗外一棵香泡樹

只消一棵

日子不失恬靜

生活不覺困苦

秋天

晴朗的秋天

菜市場里

蘆筍初出，韭黃鮮亮

男女老少

在斑駁的梧桐樹光影中

金幣一樣穿行街區

行走在蕭然南路

妻子和我

甚至沒有覺察到

彼此擦肩而過

緬甸玉

在天臺度過了不多的幾天

妻子為我買了個佩件，是緬甸玉

擁抱的時候

它常常拂過女人的脖子

緬甸那個世界什么樣

她不清楚

是否翠綠平和

一如玉石的色澤

這是我來天臺的第二次

路邊的青山、溪水以及小飯館

依然恬靜懶散

恬靜和懶散和睦相處

而生活是不是另有一種寧靜之感

如這玉石的清涼、安靜

直到悲傷和歡樂

有一天也可以和睦相處

酒店的窗臺下是停車場

司機們在這里發動，有時高談闊論

如果我懂鳥語

他們的談話可能會吸引我

陽臺

一片悠閑的綠蔭

好似一個光陰的富翁

陽臺上

銅錢草葉如圓盾

還在童年

橡皮樹粗壯亮綠

屢經風霜

石蓮花層層相疊

仿佛靜立合唱

鳳尾竹喧喧嘈嘈

朝北的枝短葉小

朝南處枝葉繁茂

秋陽暖和

特別是在冷空氣和夜雨之后

人們洗濯衣服

件件白衣晾滿了小區各處

女人的雙手上

也是皂堿打出的泡沫

她進進出出

端著盆子

不時移動臂肘

撫去臉上垂落的發絲

為了不使皂沫沾上

那笨拙的樣子有點可笑

卻又令人感覺分外親昵

當輕柔的長發

再次垂落下來

呈現在寧靜里搖蕩著

景德鎮之憶

在異鄉的軍分區招待所

我看著你在一張臺子上吃一碗餛飩

在異鄉的軍分區招待所

我將鞋底的泥土踢在入口的臺階上

是否你曾想到我的到來

在一個嘈雜的景德鎮的黎明

從錢塘到昌江，四百余公里的長途夜行

繁星仿佛人間永恒的密碼

而這幾乎又是我進行的一場山水的幽會

在昌江邊的沙洲和浮橋上

在八卦山后的一家私人窯廠

在那隱約的綠蔭小院和畫坯室

我又一次回到了白云下的青綠之間

我又一次見到了你

當我見到你，如此清澈——

溫柔如雨過蓮花、日出桃花

暮春故鄉

江南暮春，故鄉清澈

新竹上了屋檐

稻禾在屋外水田長得又高又綠

江南暮春，故鄉清澈

鰷魚在靜流中出沒

江水明媚在向遠處傳遞柔情

堤邊的楊柳

帶著整齊的鄉音，寧靜風和日麗

有一個人在凝望在等待

當那疾馳的自行車

正從堤上落下來——

他那硬邦邦的后車架上

雪菜和大頭菜，兩個百來斤重的筐子

用一根拖拉機輪條挽在一起

這是故鄉的暮春

暮春是那里的密碼——

有一種寂靜在為之守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