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生長 [組詩]

萬物生長 [組詩]

大衛

一個詞正在變得越來越大，像一滴血輸給了桃花

我喜歡一個詞，她的四肢充滿了力量

她的每一個筆畫，都是春草在發芽

我讀出這個詞，她是一個城市的名字

我寫出這個詞，她是一個個正在消失的影子

這個詞正在變得越來越大，像一滴血輸給了桃花

這個詞正在變得越來越小，像寶石，把針尖縮回到云層里

我喜歡這個詞，軟而藍

我心疼這個詞，鐵愛上了鉛

春天不死，用這個詞哭泣

春天不死，把這個詞放在一粒微塵里

求你了，十萬畝春風放過人間的美

求你了，大地，我在這兒跪下來

讓油菜花開完，讓最后一朵繼續鮮艷

蜜蜂飛得嗡嗡叫，她的翅膀正把花粉四處搬運

求你了，樹上的神，水上的神，云彩上的神

放過那朵小小的花吧，她正在開，開得多么好

像你一樣好，求你了，十萬畝春風

放過人間的美，你的爆發力無人能及

我跪在這里，樹與樹失去了距離

鳥在飛翔的時候，失去了體溫

什么樣的手可以不講道理，云彩落在河里的時候

水往東也往西

求你了，大地，春天的大地，請讓我的親人

睡在春天里，哪怕他們的心跳與呼吸已被河流征用

請讓我的父親，我的母親，在春天里重新相愛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的桃花如果開，定是一顆顆波濤的心

求你了，大地，這是桃花的春天，杏花的春天，梨花的春天

讓我的親人睡得安穩，他們沒有離去

被風吹落的花瓣，只是暫時交出了命運……

在星期六的下午喊一棵樹，閃電是群山發出的回聲

在星期六的下午喊一棵樹

用藍天喊它，用白云喊它

用清風喊它，用明月喊它

用男人喊他

用女人喊她

用第一人稱

喊他

雪跑過的地方

晶瑩留下，萬物和

萬物上的一切

都是有顏色的

在星期六下午喊一棵樹

會有一萬棵樹答應

在星期六的下午喊一棵樹

閃電是群山

發出的回聲

數不清的星星

它是高大的、孤獨的，它清點了

白云，又清點了鳥鳴

它在晚上也會一顆一顆地

數著星星并讓

星星有了藥用

有時，它把鳥鳴放大

放到雨點那么大

然后讓鳥鳴

像雨點一樣

消失或者

落下

一只蝴蝶其實就是一張紙，她的呼吸里有流星，她的影子里有命

從未見過一只蝴蝶這么慢地降落

蝴蝴與花朵相遇的瞬間，花朵還是花朵

蝴蝶卻帶著草木的顏色

蝴蝶落下來的時候

蟲子還在樹上，鳥兒還在空中

雨臥在云端，夕陽遠遠地蹲在天邊

蝴蝶往下落的時候，花朵開得非常慢

萬物都在長根，麥子與高粱用嘴唇呼吸

流水變清，黃金變軟，天空在鴿子的翅膀上變得更藍……蝴蝶往下落的時候

花開得緩，黃瓜長出刺，草長出尖

絲瓜順著墻長出長長的藤蔓

玫瑰在自己的腳邊撒下的影子，是那種

若有若無的淡，蝴蝶往下落的時候

寂靜在自己的回聲里拐彎，山谷跑到了流水的前面

我從未見過一只蝴蝶那么慢地降落

從花萼到花蕊，一點點地接近，她放下自己全部的重量

她的淡定是并不存在的天空，她用雙翅提著自己的全部

她用虛無飛行，有時用露水的重，有時用鐵的輕

我從未見過一只蝴蝶，可以那樣慢地降落

帶著一身的光，把整個天空降落在一片花瓣上

從未見過一只蝴蝶可以落得那樣慢

像從一本書里掉下的紙，它的翅膀上帶著風暴與大海

蝴蝶在降落的時候，有人把黃金拋在一邊

有人往黃金里放鹽，有人打馬歸去

有人三碗酒下肚，長跪不起

一只蝴蝶其實就是一張紙

她的呼吸里有流星

她的影子里有命……

岸的聲帶在唱，姑娘用酒窩，小伙用酒量

樺樹在唱，松樹在唱

輕輕飄過山間的云彩在唱

你的眼睛是一條河故意制造出來的波浪

岸的聲帶在唱

姑娘用酒窩，小伙用酒量

玉米拿出黃金的牙齒

屋脊拿出第一場雪

木耳拿出純黑的皮膚

萬物都在歌唱，嗓子是不夠用的

有時，你得借用雨后的河流

和白樺樹上面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