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
第一天。我買了火車票,想去一個小鎮
小鎮里沒有桃花,沒有向日葵,沒有等待盛開的花
車來來往往,陌生的方言隔離了地
域,文化
我要去一個小鎮打開身體,讓陌生的男人進來
讓漂泊的實體回到漂泊的形式
我知道他最后會說出:我是認識你的——認識的目的是為了重新陌生
第二天。我退了火車票,在房間里昏睡
中午吃了冷飯,胃疼。幽怨地疼,讓人放心
一個女人在qq里發來一朵桃花,去掉了顏色的
是的,一切都是徒勞,雨水從骨頭里掉落,去向不明
我們一直用虛空的聲音安慰自己
把越來越重的肉體放在一張陳舊的床上
第三天。佛塔升起,我們收起燈光
我們背過身去,割草,喂魚,看云朵在水里的虛像
風不大,一切消逝得緩慢,卻從未中斷佛經里有一塊石頭,青色的
如果能落進我們的身體,我們就落在了一個叫做“自己”的地方
但是我依舊呆在被烘干的地方,喝完一瓶酒
把瓶子倒扣,推倒,扶正
再倒扣
窗外的雨忽略著我:一滴抱著一滴,落下一滴推著一滴,落下
融合也是毀滅,毀滅也是融合
但是一個人要多久才能返回天空,在天空多久才要到
一個落下的過程
——當我把一段煙灰彈落,另一段煙灰已經呈現
我把一個人愛到死去
另一個已在腹中
雨落在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聲響
沒有誰消失的比誰快
沒有誰到來得比誰完整
沒有誰在雨里,沒有誰不在雨里
她本身就是一個漏斗,光滑,幽冷,附著不了一盞燈火
只有耳朵聰敏:沒有月光。落葉翻了一個身
是的,還有一個醉酒的人,他在哪里
他的腹部有雪。
有她想吃的雪。和一個隱隱約約的春天
她拿出那幅地圖,看那個小小的圓圈
“他一定在,在夢的氣泡里游泳”
她的身體上有一塊疤,曾經的鰭掉落的地方
知道要重新長出來
是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