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金鴻


引子
這天一大早,卞滿慶本來是要去鄰村親戚家做客,可時逢農歷初一,照慣例,祥云寺她再怎么忙,也得去一趟。哪怕是上一炷香、磕一個頭、許一個愿或者還一個愿。
卞滿慶的丈夫宋大耳與卞滿慶一樣,自小就信佛,一直想經過禮佛,有一顆菩薩心。此時,他正想下地干活。他是一個盤莊稼的好手,在同輩人中,他體魄健壯,什么繁重的農活也難不倒他,因而也就有了一個渾號,叫“水牛”。在鄉村的牲畜中,最能吃苦耐勞的就數水牛。只要一把干草、一斤黑豆,就能讓水牛犁一畝地。
“滿慶,今天初一,你趕早去祥云寺上香、禮佛,快去快回。祥云寺的簽很靈驗,求菩薩保佑,生個胖小子,為宋家續后、繼香火。”
“大耳,你不陪我去?”
宋大耳放下手頭的活兒,傻笑著說:“我要下地干活。這兩天我得抓緊節令將青包谷摘一些去鎮上賣,換點油鹽柴米錢。你一個人去好了。不過,我聽人說祥云寺新來了一個年輕和尚,很會念經。他的家就在五臺山下,后來又上了佛學院,是個英俊后生。你上完香、許了愿,就轉回家,可別被那年輕和尚勾引了去。一旦你失魂落魄的回家,到時我可不敢認你這個婆娘了!”
宋大耳的這句打趣的話,本來是說著玩,逗卞滿慶一笑,拿她開開心,可想不到竟成了一句讖語,當然,這已是后話。
說者也許無心,但聽者卻有了警覺。卞滿慶的臉一下子紅了,那紅潤竟然浸染到了耳根。卞滿慶見宋大耳拿話開涮自己,便也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大耳,和尚戒色,可不要亂說。我的年齡肯定比那年輕和尚大許多,不合適親密交往。不過,我也聽人說,東山的尼姑庵也新來了一個尼姑,臉皮嫩嫩的、白白的,一雙眼睛怪迷人的,小心勾了你的魂喲!”
宋大耳哈哈哈仰頭笑了一回,背上背簍,拿起鐮刀,走出了院子。
哥在西山做和尚,
妹在東山當尼姑,
上香念佛敬神靈,
祥云寺邊有樂土。
太陽一出照青山,
芝蘭開花滿深谷,
天天夜里數星星,
隔山隔水皈依路……
不用說,這是宋大耳走向山地時高聲唱的山歌調子。
徹悟在祥云寺聽到了隱隱約約傳來的山歌聲。此時,他剛剛將祥云寺大殿前的院子里的落葉掃了一遍。他邁步走上臺階時,就見一個前來上香、漂亮的少婦快步進了祥云寺。
“這可是初一進寺的第一個燒頭香的香客啊!”徹悟幾個快步進了大殿,微閉雙眼,一本正經地敲起了案臺上的木魚。
卞滿慶抬眼看了看表情莊重的徹悟和尚,將手中剛剛點燃的香插進了釋迦牟尼塑像前的香爐里,又到四周的五百羅漢像前添了香火。卞滿慶做完這一切,這才往功德箱里投了點功德錢。卞滿慶回轉身跪在了蒲團上,開始默禱、許愿。徹悟邊敲木魚邊又偷窺少婦,心就開始走神,佛心也有些亂了。許完愿的卞滿慶開始在心里默想:“這小和尚真的如人們所講,好英俊呀!看上去小和尚知書達理,生得偉岸,臉白白凈凈的,一雙眼睛很有些神氣。這小和尚若不出家當和尚,該是誰家媳婦的好丈夫?真是可惜了,這么俊的后生來做了和尚……”
人本能的感覺,讓已經出家了的徹悟和信佛的卞滿慶,各自的心里有了某種躁動,也有了彼此尚不能相知的念想。只不過,徹悟連連在心里說“罪過、罪過”,將心頭狂跳的那只怪獸壓住,最終讓它服帖,不再有非分之想。然而,卞滿慶從此卻在心中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和回憶。人有佛緣,這就是佛緣。
卞滿慶款款起身,上前抱起簽筒,轉身又跪回蒲團上:“愿此生得菩提,心似琉璃……”她口里念念有詞,“嘩嘩嘩”地來回搖起了簽筒。終于,有一支簽從簽筒里椽子一樣伸出來了,接著,清脆地一響,掉在了地上。徹悟停止了敲木魚,上前撿起簽一看,說:“上上鑒,好簽。”徹悟退回木魚前,口中喃喃地講述簽意。簽的大意是,逢兇化吉,家宅平安,要金得金,要銀得銀,榮華富貴,兒孫滿堂。卞滿慶的本意是來求簽問卜,聽了簽意,知是佛的旨意,連忙又虔誠地磕了幾個響頭。卞滿慶又起身上香。她用纖纖素手的大拇指、食指夾住香,其余三個手指合攏,雙手將香舉至眉間,舉香拜佛,上了一支香。接著,卞滿慶又上了一支香,插在右邊,又再上一支香,插在左邊。上完香后,卞滿慶雙手合十拜了拜,又跪回了蒲團上,閉目禱告。
照往常,卞滿慶上了香、許了愿、抽了簽,又聽了簽意,便急匆匆走出祥云寺,回家去了。盡管剛才徹悟只是悄悄看了一眼卞滿慶,但他一閃念的心思還是被卞滿慶捕捉到了。卞滿慶心想,與這小和尚有些佛緣,便問:“請問小師傅,你是剛來祥云寺的嗎?”
“剛來不久。也許是佛緣,佛學院畢業就來祥云寺了。”徹悟回答時表情顯得有些靦腆。他又抬眼偷看了一眼卞滿慶,隨即急忙又掩飾了內心的慌亂,急忙敲起了木魚。
“請問小師傅的法號、姓名?”
“小僧法號徹悟。本姓曾,名仕福。女施主呢?”徹悟的后一句有些唐突,剛出口,他就有些悔意了。
“卞滿慶,寺前村的。”卞滿慶覺得與出家人說這些話題似乎有些不妥,但還是再補充了一句:“家離這里三里地,剛新婚。丈夫宋大耳,種地的,也是寺前村人。”
“女施主,出家人問了不該問的,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徹悟的眼微閉著,心意慌亂,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褻瀆神靈犯罪般的感覺,即使他什么也沒做,但他剛才有了微妙的想法。徹悟為了掩飾情緒,一直沒停下敲木魚,一種悅耳有節奏的木魚聲在大殿響了很久,這才停了下來。
這時,卞滿慶早就走了。卞滿慶是什么時候走的,徹悟低頭只顧敲木魚,他沒有看到,因為他根本就沒抬頭。剛才的一幕,只有神靈看了個分明,聽了個明白,這一點,徹悟在心里分辨得清清楚楚。是呵,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神靈,在徹悟的心靈世界里,像太陽、像月亮,經天地,轉乾坤,除了頂禮膜拜之外,徹悟是不會再有絲毫的非分之想的。
寺前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