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宸
[摘 要]一直以來,蘇聯撤走援華專家被認為是中蘇關系破裂的原因,從此以后中蘇關系開始惡化。但是,中蘇關系破裂遠遠早于1960年的蘇聯撤走專家一事。中蘇分歧從最初兩黨意識形態之爭擴展到了兩國國家利益沖突的層面,兩黨分歧逐漸公開化,兩國關系迅速惡化,這直接導致日后兩國關系的完全破裂。
[關鍵詞]冷戰;中蘇關系;大躍進;人民公社;分歧
沈志華教授等一些國內的專家學者近來提出,“在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的問題上,“蘇聯從沉默轉而反對,赫魯曉夫的講話激怒了廬山上的毛澤東。隨后,中蘇之間的理論分歧逐步升級,達到了白熱化”。(1)沈志華教授基于詳細史料提出“經濟問題政治化”,為我們研究中蘇關系破裂提供了新角度,拓寬了研究的視野和思路,值得我們學習借鑒。但是,考慮到當時中蘇兩國的關系和所處的冷戰時代背景,經濟角度對于中蘇關系雖有重要性,但不能以此認定中蘇關系破裂的導火索就是中國的“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政治因素(包括連帶的軍事、外交和意識形態等因素)才應該是導致中蘇分歧、關系破裂的主導因素。并且,反觀二十世紀80年代中蘇關系的緩和,政治因素發揮的主導性作用顯而易見,同期的經濟因素只是中蘇關系緩和的有利產物。
一、中蘇對美斗爭的差異釀成政治分歧
在當時美蘇冷戰的大背景下,與美對抗是作為盟友的中蘇最大、最主要的議題。朝鮮問題上中蘇著重用軍事手段對抗美國。到了50年代中后期,美蘇均意識到軍事對抗的極大危險性,作為擁有核武器的世界大國,雙方均不愿被對方或第三方卷入世界性的核大戰。美蘇對抗逐漸由軍事轉向政治,形式也從直接軍事對抗轉變為政治、外交上的“大對抗,小緩和”。
在這樣的形式下,中國背著盟友蘇聯突然炮擊金門,主動挑起與美國的直接對抗,顯然與蘇聯對美緩和政策相沖突。特別是1959年赫魯曉夫訪美后,中國不理會蘇聯方面的要求,拒絕主動向美國緩和、讓步。這樣的行為是蘇聯所不能容忍的,由此導致兩國分歧公開化、矛盾擴大化,成為日后中蘇關系破裂的隱患
二、“經濟問題政治化”背后蘇聯善意的沉默
在當時經濟因素是美蘇爭霸的基礎因素之一,但與政治等因素相比顯然不是主要因素。處于同一陣營下的中蘇兩國,單單以經濟原因導致兩國盟友關系破裂,在經濟全球化的當今世界尚無例證可循,何況當時以意識形態對抗占主導地位的冷戰時期!
早在斯大林時期,中蘇就在政治上達成一條“君子協定”:歐洲的事物,蘇聯處理,中國支持但不主動插手;反之,亞洲的事物,中國負責,蘇聯則完全支持中國。兩國彼此分工,各自負責一片。朝鮮戰爭就是最好例證,雖然蘇聯也派出空軍直接參戰,總的說來,還是由中國負責推進朝鮮戰爭的一切進程。這一點蘇聯是承認的,也不存在與中國爭功勞、搶地盤的問題。
經濟領域中蘇雖無類似的“君子協定”,但兩國相互支持對方經濟建設還是有默契的。以1950年簽署的《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為基礎,蘇聯為新中國的經濟建設提供了系統、全面的無私援助,奠定了新中國完善的工業基礎。與此同時,中國每年也力所能及的積極滿足蘇聯本國經濟建設發展所需要的糧食、果蔬、布匹、稀有礦產原料和重要戰略物資的需求。其中,中蘇兩國在橡膠問題上的合作就是最好的例證。
1957年召開的莫斯科會議提出,社會主義各國應該探索適合本國國情和特點的社會主義發展道路。與發生騷亂的匈牙利、波蘭等東歐國家情況不同,東歐國家大多是在蘇聯的解放下重獲新生的,注定要受蘇聯發展模式的節制。而中國則是獨立自主的取得革命勝利,在經濟上從開始就沒有完全受制于蘇聯的影響,不存在中國發展經濟完全復制蘇聯經濟模式的問題。概況起來就是“東歐國家被動的、強制接受蘇聯經濟模式,中國主動學習借鑒蘇聯模式,為我所用”。
透過東歐與中國在同蘇聯經濟關系上的不同,不難發現,無論蘇聯援建中國,還是中國為蘇聯經濟發展提供幫助,兩國在經濟上均保持一定的原則和底限,即:不主動干涉對方的國內經濟發展方向和規劃大局,都只向對方提供被動式的援助、幫助——只要對方不開口,一般不會主動提供幫助。在有關中國“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的問題上,蘇聯的態度出現了前后不一致的變化,就很能說明這一點。
(一)熱情支持
對于“大躍進”,蘇聯開始是熱情支持的,這不僅是在態度上,也有實際的經濟支持。蘇聯這樣做不僅是處于盟友的義務,背后也有深層考慮:一方面,如果真的按照毛澤東當初發動“大躍進”的初衷,中國在未來不長的時間內改變貧窮落后的面貌,使得中國的經濟快速發展,實現了工業化,“趕上美超過英”,中國真正強大起來。這對于在美蘇對抗中暫時處于劣勢地位的社會主義陣營是很大的鼓舞,極大的增強了社會主義陣營的力量,為各社會主義國家樹立了極好的榜樣,中國經濟建設的輝煌成就有著巨大的國際意義。蘇聯樂意見到這樣的結果。
另一方面,蘇聯也時刻關注中國“大躍進”的最新情況,做了大量細致全面的調查研究。1958年7月26日,蘇聯駐華使館臨時代辦安東諾夫向國內送回一份長篇報告。在這個分發給蘇共中央主席團全體委員和候補委員的絕密文件中,作者詳細介紹了中國1958年上半年經濟、政治、外交的狀態。(2)
(二)謹慎反對
與對待“大躍進”的態度不同,蘇聯方面對人民公社化運動的態度比較耐人尋味,這其中有著一定的歷史原因。赫魯曉夫在一次同哥穆爾卡的會談中,談及人民公社時說到“中國人現在正在組織公社。在我國這在30年前就曾有過,對這個我們膩了。可是中國人嘛,就讓他們去嘗試吧。當他們碰的頭破血流時,就會有經驗了”。(3)如果單單就這一點理解為蘇聯人想看中國的笑話,這是解釋不通的。因為中國是蘇聯最大、最重要的盟友,在對抗美國、印度支那問題和波匈事件等問題上蘇聯是有求于中國支持的,何況當時兩國關系還處在“蜜月期”。
蘇聯對于中國的人民公社化,起初是新鮮好奇,對情況不了解因而暫未表態,持觀望態度。當了解到中國的人民公社化和蘇聯當年的人民公社是一回事之后,蘇聯的變得謹慎起來,態度不像對待“大躍進”那樣明朗、干脆,最終是反對中國搞人民公社化運動。蘇聯復雜的態度出于多重考慮:首先,蘇聯想善意提醒中國在人民公社化問題上避免重走蘇聯的老路,又顧及中蘇同盟大局不好隨意插手中國內政事務,以免引起中蘇間的誤會。其次,蘇聯擔心中國因為人民公社化運動失敗,波及本國政權的穩定,出現類似東歐波匈事件一樣的政治動蕩。影響兩國合力對抗美國,極大削弱社會主義陣營的力量。
還有一點,蘇聯正是當年在人民公社建設失敗后才轉向辦集體農莊,而集體農莊雖比人民公社先進不少,可也是存在很多問題和弊端的,對于促進蘇聯農業的發展并沒有起到多少作用。基于此,蘇聯把中國的人民公社化運動當成了“試驗田”——如果中國搞成功,說明人民公社可以促進農業經濟的發展,不是“走不通的死路”,蘇聯可以借鑒中國的成功經驗。如果中國搞失敗,那也是很好的“反面教材”,這樣蘇聯可以放心大膽地探索新的農業發展道路。
(三)善意的沉默
隨著中國在“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中逐漸暴露出來的問題與弊端,蘇聯方面對于“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的認識,經歷了從“熱情支持”到“謹慎反對”的態度轉變。總的說來,蘇聯態度前后的變化始終是以,為了“支持中國能盡快找到一條真正適合本國國情、更好的發展經濟、提高工業化水平的道路”的角度來考慮。這體現了兩國“同志般親密的友誼”。只是出于維護兩國盟國關系的大局考慮,再加上中國在“長波電臺、聯合艦隊”問題上表現出來的極度敏感的民族自尊心,使得吃過一次“虧”的蘇共不敢再次貿然對中國內部問題表態。
蘇共方面在“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問題上的態度是“為了保持蘇中關系的穩定,應當暫時不去注重人民公社問題,就是說,對它既不稱贊,也不批評”。“中國社會主義建設中的錯誤我們不是今天才看到的。但由于建設社會主義的方法和形式屬于中國內政,所以我們做得很有分寸,很有禮貌,認為不能在我們的報刊上公開批評這些錯誤。我們過去和現在都認為這些問題是中共內部的事,我們不打算干預它的國內政策。我們沒有與中國同志在這些問題上展開論戰。”(4)此外,與以往普遍認為的“蘇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后期就開始反對‘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的觀點不同,“蘇聯真正公開反對‘大躍進、人民公社,是中蘇之間爆發大論戰以后的事情”。(5)
注釋:
(1)沈志華:《中蘇關系史綱》,北京:新華出版社,2007年,第237頁。
(2)沈志華:《冷戰的再轉型——中蘇同盟的內在分歧及其結局》,北京:九州出版社,2013年,第112頁。
(3)沈志華:《冷戰的再轉型——中蘇同盟的內在分歧及其結局》,北京:九州出版社,2013年,第119頁。
(4)沈志華:《中蘇關系史綱》,北京:新華出版社,2007年,第243頁。
(5)沈志華:《冷戰的再轉型——中蘇同盟的內在分歧及其結局》,北京:九州出版社,2013年,第11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