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托勒密王朝亞歷山大里亞作為文化中心的歷史地位

魯倩

[摘 要]在世界歷史的長河中，托勒密王朝在古埃及的歷史上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而亞歷山大里亞作為托勒密王朝的首都，憑借其優越的地理位置、良好的城市環境、寬松的文化政策，作為希臘化世界的文化載體，吸引著大批優秀學者，被譽為“東地中海世界的女皇”。亞歷山大里亞作為東西方文化交流與融合的紐帶，給后世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對后世起到了重要的借鑒意義。亞歷山大里亞作為地中海世界文化中心這一歷史地位，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托勒密王朝；古埃及；亞歷山大里亞；文化中心；歷史地位

亞歷山大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繼承了其父優秀的軍事與政治才能，開創了偉大的遠征。亞歷山大東征過程中，建立了多座城市，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據普魯塔克說有70座之多。（1）這些城市建筑采納希臘式風格，以希臘文化為先導，成為傳播希臘文化的陣地。而埃及的亞歷山大里亞成為第一座，也成為最為關鍵的一座希臘化城市，于公元前331年由亞歷山大親自選址，承載了亞歷山大的“夢想”。亞歷山大的遠征有助于東西方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希臘文化的推行有助于鞏固對東方的統治，東方化政策的推行有助于緩和與被征服地區的矛盾。亞歷山大遠征也因此開創了一個全新的時代，即希臘化時代。

亞歷山大病世之后，（2）其昔日的部將立即展開了爭奪權勢的混戰，帝國迅速土崩瓦解，分裂為三個王國：馬其頓王國、托勒密王國和塞琉古王國。這三大王國建立之后，混亂的局面得以控制，各國相繼開始發展政治、經濟、文化等。托勒密最終掌握了亞歷山大帝國埃及的統治權。在政治制度方面，托勒密王國的統治者繼續采納亞歷山大時期的君主制統治政策。由于希臘的神人同形同性觀念，亞歷山大賦予自己神性，托勒密王朝統治者接受了埃及的神王觀念。在國家管理方面，托勒密王朝沿襲了埃及的制度，同時嫁接了一個更為復雜的機制，其中包括在將軍的統治下駐扎于各地的軍隊體制和以財政官員為首的更為細致的財政體制。（3）在宗教信仰方面，托勒密王朝最顯著的特點是埃及傳統神與希臘神的認同合一，（4）如塞拉匹斯神（Serapis）作為奧西里斯神與阿匹斯神的結合體，同時具備埃及文化與希臘文化的特征（5）。在文化方面，東西方文化相互滲透，相互融合，托勒密及其繼任者幾經努力，大力發展文化，使亞歷山大里亞成為地中海世界的文化中心，吸引著眾多學者慕名而來，在此創造出璀璨奪目的文化成就。

一、亞歷山大里亞的文化氛圍

依托優越的地理位置、良好的城市環境和寬松的統治政策，托勒密王朝首都亞歷山大里亞經濟興盛、文化繁榮，成為當時的國際大都市。亞歷山大里亞迅速發展，受激勵于商業和政府，以及托勒密國王們意在超越所有其它希臘城市的政策。（6）

亞歷山大里亞擁有博物館和圖書館這樣聞名遐邇的學術機構，是托勒密一世在德米特里烏斯（Demetrius）的建議下建造的。博物館的字面意思是“繆斯的神殿”，是托勒密一世構想出來，由托勒密二世變成現實，而后成為古代學者的學術殿堂，承載著希臘文化的輝煌。“這獨一無二的機構在傳播世界文明的燦爛過程中，遠比巴黎大學、波隆那大學、帕多瓦大學這樣的學校所持續的時間長久。在希臘天才們的創造力枯竭許久之后，博大精深的學問和希臘的詭辯術在亞歷山大里亞的博物館依稀可見。”（7）博物館附近的圖書館，成為古代世界規模最大的圖書館，其藏書量大致在五十萬至七十萬卷之間，每卷書不止一部著作。知識就是力量，正是這一箴言支撐著托勒密王朝想要搶占世界知識的欲望，希望以此加強與其它希臘城市的相抗衡的能力。（8）圖書作為知識的重要載體，自然受到了托勒密王朝統治者們的青睞，因此歷代國王不遺余力地進行收集圖書的工作。托勒密一世派遣收集圖書者前往希臘世界各地，令其購置文獻以填充圖書館的書架。托勒密三世給“世界各地的君主”寫信，借閱文獻以便復制。他甚至責令搜查港口過往的船只，以尋找文獻，一旦找到，就將其復制，但歸還的往往不是原書，而是復制品。如果說獲取圖書成為一大瓶頸，那么對數量巨大的著作進行編目、校勘、排序、校訂、闡釋，則涉及了學術工作的所有方面。昔蘭尼的詩人卡里馬庫斯（Callimachus）擔此重任，為圖書館編輯了120卷的書目，即《學術各分支中的杰出人物及其作品一覽表》（Pinakes of those who were eminent in every branch of learning， and what they wrote， in 120 volumes）。

圖書館包羅萬象的藏書中，包含了豐富的希臘語著作，甚至是從其它語種翻譯成希臘語的希臘世界之外的著作。其中最富盛名的翻譯文本當屬“七十子譯本”（Septuagint，也稱“七十士譯本”）。這是猶太人對圖書館的主要貢獻。托勒密二世時期，七十二位猶太人應邀來到亞歷山大里亞，翻譯希伯來文圣經《舊約全書》，據說這些人是獨立譯作的，但其結果卻是驚人的一致，于是賦予了這一稱謂。埃及高級祭司曼涅托（Manetho）運用希臘語撰寫的埃及史，使圖書館擁有埃及歷史的全部記述。雖然翻譯為希臘語的著作數量不多，但是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亞歷山大里亞擁有一座世界性的圖書館，向眾多學者提供可供參考的文獻資料，其意義頗為可觀。

亞歷山大里亞的博物館和圖書館凝聚著地中海世界的文化精神，促進了亞歷山大里亞文化中心地位的形成。

二、亞歷山大里亞學派的興起

亞歷山大里亞的博物館和圖書館建成之后，大批學者前來進行學術研究，由此形成了亞歷山大里亞學派。廣義上是指這一時期的文學、藝術、哲學、科學等學派所組成的一個龐大的學術團體；狹義上是指文學藝術上的考據學派，哲學上的新柏拉圖主義學派，科學上的科學學派。（9）

托勒密一世、二世、三世都深受希臘古典文化的熏陶，熱衷于文化建設，其統治時期蓬勃的經濟和寬松的政策也為文化的繁榮提供了必要的保障。亞歷山大里亞卓越的文化成就主要體現在數學、物理學、天文學、地理學、醫學等方面，產生了一批重要的學者，如歐幾里得（Euclid）、阿基米德（Archimedes）等，他們在各領域的創造一直影響著后世。

希臘化時期之前的學者所進行的研究中，科學與哲學的經緯并不分明，聯系緊密。而這一時期，亞歷山大里亞的學者們已經開始做專門的研究，使得學科分類變得清晰。比如，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Elements），成為幾何學研究領域的范本；阿基米德將物理學運用于具體的日常生活中，創造出具有實用價值的工具，如阿基米德式螺旋提水器（Archimedeanscrew）。此時，科學開始脫離哲學而成為一個獨立的研究領域，雖然幾何學、物理學、地理學、天文學等開始獨立發展，但是不同于我們今日的學科門類。

亞歷山大里亞學派的學者都是希臘化時期最為卓越的各領域奇才，為文化發展做出重要建樹。其共同特征是：學者們開始分門別類地做專門的學術研究；在各個領域都做出重大貢獻；傾向于實踐性質的研究；注重研究的縱深化與知識性。“希臘化時期的科學發展已經步入了現代世界的初期，現代世界的科學是以那時的基礎為起點，從16世紀開始發展的。”（10）亞歷山大里亞學派的突出貢獻不僅體現在文化成就方面，而其研究與求知精神也為后世學者樹立了標桿。

三、埃及、猶太、希臘多元文化的交匯與融合

亞歷山大東征打破了東西方文化的隔閡，促進其交流、融合，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希臘化文化這一新形式的混合型文化。亞歷山大里亞作為希臘化時期最為龐大的城市，成就了文化大熔爐這一傳奇。亞歷山大里亞的居民成分復雜，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相互借鑒、磨合，其文化也在潛移默化中得以交流、融合，文化的交匯加深了亞歷山大里亞的文化內涵，拓寬了亞歷山大里亞的創造精神。總的來說，希臘化時期亞歷山大里亞的居民一般包括這些民族：希臘人、馬其頓人、埃及人、猶太人、阿拉伯人、亞述人、米底人、波斯人、羅馬人、迦太基人等。而這些民族中人口最多的是希臘化的馬其頓人、埃及人和猶太人，他們都是分區各自居住的。若從居民類型來看，可以分為希臘人與非希臘人兩類。非希臘人則指埃及本土人、外籍移民（不包括希臘移民）和奴隸。總之，亞歷山大里亞形成了多民族雜居、各民族聚居的多元文化大都市。

亞歷山大里亞居民成分復雜，使各民族之間頻繁接觸。而希臘人與埃及人這兩個主要成分的居民，在日常生活中多有接觸，如此，希臘文化與埃及本土文化增加了交流程度，在歷史發展中，二者的滲透性也日漸凸顯，其融合程度日益深入。鑒于托勒密王朝所采納的寬容政策，希臘文化與埃及本土文化在語言文字、社會生活、宗教信仰等方面，彼此取長補短。

語言方面，希臘語成為官方語言，埃及語則處于從屬地位。埃及人若想進入下層政府機構中，必須學會希臘語。希臘移民出于謀生、適應移民生活的目的，也學習埃及語。而希臘統治階級對埃及語產生濃厚興趣，如克利奧帕特拉七世（CleopatraVII）成為首位會說埃及語的托勒密統治者。

婚姻方面，根據法律規定，希臘人和埃及人通婚，其婚生子女只能繼承其父的法律地位。因此，希臘人與埃及人的通婚現象只限于希臘男性娶埃及女性為妻，相反的情況實屬罕見。而在這樣的家庭中，成員通常都有一個希臘名字和一個埃及名字。

其中，托勒密王朝的王室婚姻也納入了兄妹婚這一埃及元素。如托勒密一世的女兒阿爾西諾二世（ArsinoeII）最初嫁給了色雷斯國王利西馬庫斯，而利西馬庫斯的女兒又嫁給了托勒密二世。（11）托勒密三世的妻子也是其堂妹。（12）此種婚姻制度，以埃及傳統方式贏得埃及人的信賴，加強了托勒密王室的統治。

猶太人作為亞歷山大里亞重要的外族居民，在與希臘人的接觸過程中，兩種文化相互交融，形成了亞歷山大里亞文化交流的另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亞歷山大東征，使二者之間的接觸頻繁。亞歷山大東征為希臘人與猶太人的接觸搭起了一座橋梁，在推羅和加沙被毀之后，耶路撒冷向亞歷山大里亞派遣了使者，這是猶太人和希臘人、猶太主義和希臘主義之間相遇的最早的正式記載。（13）據現代史學家推算，當時亞歷山大里亞的猶太總人口約30萬之多。就是在此地，二者之間才開始真正意義上的交往，于是兩種文化首次深入被彼此所了解。托勒密王朝期間，多數猶太人獲得了亞歷山大里亞公民權。托勒密二世在位期間，猶太奴隸獲釋而成為自由民。托勒密王朝的寬容民族政策，為希臘文化與猶太文化之間的交流與融合提供了前提條件。

亞歷山大里亞的猶太人聚居于城市東面，后逐步形成相對獨立的猶太社團。猶太人恪守本民族文化，謹遵圣經律法，排斥新鮮事物，特別是宗教信仰。然而，與希臘人接觸的過程中，猶太人意識到應該改變其他民族對其商業成就所懷的怨恨之心，故而猶太人棄其希伯來語而用希臘語，甚至是取希臘名字，試圖理解并接受希臘的哲學思想。

希臘文化與埃及文化相互交流的一個重要體現是將希伯來文《圣經》翻譯為希臘文。傳說托勒密二世想要收藏猶太教經典的譯本，以擴充亞歷山大里亞圖書館，于是接受德米特里烏斯的建議，于公元前250年邀請猶太境內的72名學者。他們被安置于法羅斯島的各個房間內，結果譯本竟一字不差，此是“七十子譯本”的歷史淵源。“七十子譯本”作為兩希文化的重要代表，為基督教的發展奠定了文本基礎。這一譯本的出現使希臘文化與猶太文化在哲學與宗教領域日漸趨同，由此產生宗教唯心思想體系，對基督教神學體系的創立具有非凡的意義，集中體現于亞歷山大里亞的猶太人斐洛（Philo）的神學思想。他創造性地運用希臘哲學的觀念與方法，即喻意解經法分析圣經，賦予圣經哲學涵義；運用“邏各斯”觀念來溝通希臘古典哲學和猶太哲學；創立猶太教神秘主義，奠定了基督教的形成基礎。

總之，亞歷山大里亞作為希臘文化與埃及文化融合的平臺，誕生了對后世具有深遠影響意義的神學思想與哲學思想。希臘文化與猶太文化在這片土地上最終孕育出基督教這一世界性宗教。

綜上所述，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是亞歷山大里亞文化發展的重要前提，和平穩定的政治局勢是其重要保障，而托勒密王朝兼容并蓄、自由開放的文化氛圍是其成為文化中心的核心原因，繁榮興盛的商業貿易是其成為文化中心的重要原因。因此，亞歷山大里亞在多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發展成為一座歷史文化名城，在地中海世界綻放璀璨的文化光芒。

參考文獻：

（1）Plutarch， Moralia， 328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2）有關亞歷山大的死因，也存在被毒殺的說法，參見：保羅·卡特利奇著，曾德華譯：《亞歷山大大帝：尋找新的歷史》，上海：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年版，第173頁。

（3）弗蘭克·威廉·沃爾班克著，陳恒、茹倩譯：《希臘化世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2頁。

（4）劉文鵬主編：《古代西亞北非文明》，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82-183頁。

（5）Justin Pollard and Howard Reid， The Rise and Fall of Alexandria： Birthplace of the Modern Mind， Viking， 2006， p. 23.

（6）[美]詹森·湯普森著，郭子林譯：《埃及史：從原初時代至當下》，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102頁。

（7）Theodore Vrettos， Alexandria： City of the Western Mind， New York： Free Press， 2001， p. 35.

（8）Jean-Yves Empereur， Alexandria：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London： Thames and Hudson Ltd.， 2002， p. 40.

（9）陳恒：《希臘化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年版，第345頁。

（10）Benjamin Farrington， Greek Science： Its Meaning for Us， Penguin， 1961， p. 301.

（11）Michael Chauveau， Egypt in the Age of Cleopatra： History and Society under the Ptolemies，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0， p. 12.

（12）郭子林、李鳳偉：《托勒密埃及的王室婚姻》，《廣西社會科學》，2005年第7期，第138頁。

（13）陳恒：《希臘化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年版，第20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