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宛秋
摘 要: 危險駕駛罪作為一個獨立的罪名已經納入我國刑法,這一舉措對于懲治危險駕駛行為、維護道路交通安全起到了重要作用。然而,危險駕駛罪的刑罰體系中的缺陷也給司法實踐帶來了新的問題,如刑種單一給強制措施適用帶來困難,與其他道路交通違法犯罪刑罰存在倒掛,立法缺陷導致量刑標準不統一等等。這些缺陷可能產生不公平的法律后果,違背刑法的罪責刑相適應原則。要解決這一問題,須通過對危險駕駛罪的刑罰體系進行研究與探討,進而提出完善的方式與途徑,才能使危險駕駛行為得到有效的規制,進而從根本上減少危險駕駛行為。
關鍵詞: 危險駕駛罪;刑罰體系;困境;完善;思路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0829(2014)05-0064-04
一、危險駕駛罪的刑法規定簡述
(一)危險駕駛罪的立法背景
近年來,隨著經濟的發展和人民生活的富裕,全國機動車數量和駕駛員人數猛增。由于缺乏嚴厲的法律規制,實踐中酒后駕車、飆車等嚴重威脅公共安全的危險駕駛行為日益增多,也嚴重侵害到社會交通秩序和交通管理制度。顯然,對于尚未造成重大事故卻給道路交通安全造成嚴重威脅的危險駕駛行為,我國刑法的原有單一的交通肇事罪已經不能對此類行為起到良好的規制作用。
因此,綜合我國的國情以及其他國家的成功經驗,2011年頒布實施的《刑法修正案(八)》將危險駕駛行為納入《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一:“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情節惡劣的,或者在道路上醉酒駕駛機動車的,處拘役,并處罰金。有前款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此后,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發布的關于執行《刑法確定罪名的補充規定(五)》,將《刑法修正案(八)》第二十二條的規定確定為危險駕駛罪。[1]15至此,危險駕駛罪成為我國刑法的獨立罪名,危險駕駛行為被納入刑法的規制范圍。
(二)危險駕駛罪的刑罰體系分析
科學合理的配置一個罪名的法定刑是一個極其復雜的問題。理論界相關研究較為粗疏,立法機關在給新罪配置法定刑時尚沒有特別明確的原則和規則予以遵循。筆者認為,在對個罪配置法定刑時,應當始終堅持罪刑均衡原則。具體地說,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刑足制罪,即為個罪配置的法定刑應當具有足夠的威懾力,能夠阻遏已然犯罪個體或潛在犯罪個體實施犯罪活動。“懲罰之值在任何情況下,皆須不小于足以超過罪過收益之值?!盵2]225二是橫向平衡,即對個罪配置的法定刑,應當與其他類似犯罪的法定刑相銜接和均衡。這樣處理,既有利于整個刑罰體系的穩定和協調,也與民眾“犯罪等于坐牢”的樸素的刑罰觀是契合的。
根據經濟學的“理性犯罪人”理論,任何一個犯罪人都是一個“理性”的計算者,在實施犯罪行為之前,會將犯罪的預期成本與預期犯罪收益進行比較,從而決定是否從事具有風險的犯罪行為。[3]56-68如果犯罪的收益小于犯罪的成本,犯罪人就會放棄實施犯罪的計劃;相反,如果犯罪的收益大于犯罪成本,犯罪人就可能從事犯罪的活動。因此,要預防和減少犯罪,就必須增加犯罪成本,提高刑罰的威懾力。
從《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一的條文可以看出,危險駕駛罪的主刑屬于單一刑種,并限定為拘役,附加刑為罰金(對危險駕駛罪附加罰金是世界各國的通行做法)。拘役刑的期限為一個月至六個月,數罪并罰不超過一年。依據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要求,犯罪行為受到的刑罰應與其所犯罪行的社會危害程度相符合,而輕罪通常被適用于社會危害性較小的行為。從危險駕駛罪的構罪標準來說,其是抽象的危險犯,不需要造成人身或財產的損害后果。因此,現行刑法將危險駕駛罪視為一種輕罪。
從危險駕駛罪與交通肇事罪的關系來看,二者是一種補充關系,即將預防犯罪的關卡前移,通過懲治交通肇事的“預備行為”來防止更嚴重的實害結果的發生。但由于危險駕駛罪是危險犯,交通肇事罪是實害犯,所以,前者的法定刑低于后者的基本刑。另外,危險駕駛罪是抽象危險犯,在構成要件該當性上比較容易符合,而放火、爆炸、決水等犯罪則是具體危險犯,在構成要件該當性上較難符合,所以,前者的法定刑低于后者的基本刑。最后,鑒于《道路交通安全法》在配置飲酒駕駛、醉酒駕駛和超速駕駛等危險駕駛的行政處罰種類時,均有罰款,為保持處罰的一致性,符合罪責刑相符合原則,危險駕駛罪的刑罰種類也設置了罰金。[4]13因此,危險駕駛罪的現有刑罰體系具備一定的合理性。
二、危險駕駛罪刑罰體系存在的困境
《刑法修正案(八)》實施兩年以來,危險駕駛行為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懲治。但通過分析發現,危險駕駛罪在打擊和懲治危險駕駛行為的同時,也暴露出其內在的缺陷,其中刑罰體系的缺陷給實務帶來了諸多問題。
(一)刑種單一給法律適用帶來困難
危險駕駛罪的主刑為拘役,是我國刑法中少有的單一刑種規定,這給法律的適用帶來了如下難題:
一是刑期較短,跨度較小,影響司法裁量和法律的威懾力。危險駕駛是典型的危險犯,刑法所要懲治的就是給道路交通安全帶來危險的駕駛行為。但實踐中危險駕駛的不同表現形式所引發的危險程度是存在差異的,例如同為醉酒狀態,在車流量很大的道路上駕駛機動車與在偏僻無人的道路上駕駛機動車相比,其造成的潛在危險或客觀危害顯然更為嚴重。如果對危險駕駛行為最高僅能處以拘役和罰金,那么部分危害性較大的危險駕駛行為將很難有效遏制;而對于某些危害性較小的危險駕駛行為,如果也據此對行為人進行刑事處罰,則可能對行為人日后的工作生活產生諸多負面影響。因此,有學者認為,“這一單一的法定刑的刑度并不能有效地保證對危險駕駛罪的處罰實現罪刑均衡”。[5]35-36
二是對刑事訴訟的高效有序運行造成諸多不便。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逮捕的一般條件為: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可能判處徒刑以上刑罰,具有特定的社會危險性,三者缺一不可。而危險駕駛罪的法定刑為拘役,不符合逮捕條件,因此實務中對危險駕駛罪的犯罪嫌疑人的處理并不是在拘留期間提請檢察機關決定逮捕,而是變更為取保候審或監視居住,如果不變更強制措施,則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審判機關必須在七日內完成整套工序,即案件的偵查、審查起訴、裁判等,否則,就會產生超期羈押。在當前刑事案件數量持續上升的情況下,這樣的辦案程序給辦案機關提出了極高的要求,有時難以實現。若對于涉案的犯罪嫌疑人采取取保候審的強制措施又會帶來另一個問題,一些外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能隨時到案,影響辦案效率;有時還可能出現脫逃的現象,大大增加了司法成本。
(二)法律后果與其他道路交通違法犯罪存在倒掛
關于交通違法犯罪行為,我國現行法律的規制體系主要有四個層次:一是飲酒駕駛,主要由行政法律法規調整;二是醉酒駕駛,根據危險駕駛罪條款予以規制;三是交通肇事罪,法定刑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非逃逸情況下);四是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即根據《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條第二款的規定,過失以其他危險方法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情形,其法定刑為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較輕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從上述法條可以看出,危險駕駛罪應處于中間層次,其社會危害程度大于飲酒駕駛,而小于交通肇事罪和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故法律規定的刑罰也基本一致(交通肇事罪與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最高法定刑一定程度也存在倒掛,本文不展開討論)。但在法律的適用過程中,并沒有完全達到預期效果。
綜合刑法的規定,犯危險駕駛罪可能會被判處拘役實刑、拘役緩刑、免予刑事處罰。這會產生以下問題:酒后駕駛可能會被處以最高十五天的行政拘留并處最高5000元的罰款,如對危險駕駛罪判處緩刑或者相對不起訴,則實際刑罰輕于酒后駕駛;交通肇事罪如判處有期徒刑緩刑,則危險駕駛罪的實際刑罰可能重于交通肇事;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可能出現的倒掛情形與交通肇事罪類似,即宣告刑為緩刑的狀態。上述三種情況有違于刑法的“舉輕以示重”和“舉重以明輕”的基本法理,會產生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偏差。
(三)缺乏統一的量刑標準
由于法律只規定了對危險駕駛罪判處拘役,沒有規定統一的量刑標準,導致同樣或類似的犯罪情節在不同地區出現了差距很大的裁判結果。由于缺乏司法解釋對統一量刑標準的細則規定,對于危險駕駛罪中的醉酒駕駛行為,不同地區的緩刑適用條件有著明顯的差異,相同血液乙醇含量的犯罪嫌疑人在不同地區的量刑結果可能截然不同。而量刑結果是公眾對于司法裁判的直觀感受,同案不同判往往會產生負面的社會效果,削弱了法律的震懾力和公信力。
三、危險駕駛罪刑罰體系的構建與完善
確定某一罪名的刑罰,應當結合違法性的大小、有責性的輕重和預防必要性的大小綜合考量。[6]33故對于危險駕駛罪的刑法體系,筆者認為,應當從以下幾方面考慮予以完善。
(一)增設有期徒刑為法定刑
通過上文分析可以看出,危險駕駛罪的刑罰體系存在明顯的缺陷:一是拘役刑期本身缺乏伸縮度與跨度,會導致司法實踐中的量刑難以規制不同程度的危險駕駛行為,不利于司法裁量;二是可能判處拘役刑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能采用逮捕的強制措施,且客觀上對司法機關的辦案期限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導致《刑事訴訟法》中強制措施的實踐操作的巨大困難。
對比其他道路交通安全的相關罪名,在未產生嚴重后果的情形下,以危險的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最低量刑標準是“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刑法》第114條),危險駕駛罪法定刑為拘役并處罰金。這使得那些未達到“以危險的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認定標準、同時以危險駕駛罪處罰又過輕的危險駕駛行為無法得到準確的量刑。因此,筆者建議,可以增設有期徒刑為危險駕駛罪的法定刑,將危險駕駛罪的法定刑修改為“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處罰金”。一是將未達到“以危險的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標準的行為進行更好的規制,實現罪責刑相適應;二是克服司法實踐中對程序法適用的困境,對犯罪嫌疑人實施強制措施時,可以根據案件的實際情況來進行合理決定,避免部分危害性較大的犯罪嫌疑人利用取保候審的機會脫逃,也使此類案件的辦案期限更加科學合理,不再出現“七日之限”的現象。
(二)規范本罪與其他道路交通安全罪名的銜接層級
現行法律對酒后駕駛處理的四個層次存在明顯的沖突,這種沖突造成的法律后果倒掛,違背了罪責刑相適應原則,造成法律適用的不公平。要解決這一問題,應從整個道路交通安全法律體系入手,對每個層次的法定刑設置予以調整和完善,使之更加合理。就危險駕駛罪而言,除增設有期徒刑為法定刑外,還應當規范緩刑的適用、相對不起訴和免予刑事處罰的適用,可以用明示列舉加兜底條款的方式對緩刑適用的情形予以規定。作為一種危險犯,如果大范圍的使用相對不起訴或免予刑事處罰,就難以實現通過刑罰遏制危險駕駛行為的初衷;另一方面,如果一律不適用緩刑,則會導致法律適用過于機械化,可能與其他道路交通安全罪名的刑罰倒掛,造成不公平的司法結果;同時,對于交通肇事罪、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緩刑的適用條件需要進一步規范,這一條件不應低于飲酒駕駛的處罰標準和危險駕駛罪的緩刑適用條件。
(三)制定明確的量刑標準
量刑在本質上是一種司法決策活動,是法官依據相關的犯罪事實、行為人的相關情況,在刑法規定的法定刑范圍內,對具體的個案進行分析、判斷并最終以定量的形式決定對犯罪行為人適用刑罰的思維活動。[7]立法機關制定明確的量刑標準是解決各地司法實踐中出現的量刑標準不一問題的有效途徑。以醉酒駕駛為例,雖然各地實際情況具有差異性,但定罪量刑及適用緩刑的標準應具有一致性和統一性,各地可以在規定的范圍之內根據本地實際對罰金標準作一定程度的調整。這樣才能在保證立法目的實現的前提下,避免出現“隔條馬路醉駕風險截然不同”的不公平結果。
筆者認為,要做到量刑標準的明確,可以從以下幾方面入手:一是最高人民法院等機關針對近兩年各地在危險駕駛罪的審判實踐中出現的量刑問題,出臺相應的司法解釋,對量刑的標準予以細化,使危險駕駛罪的量刑標準明確。二是進行案例指導。通過案例的指導和約束,給司法機關處理同類案件提供具體的參照標準,有助于實現量刑統一,也有利于社會公眾通過了解案例,對案件的處理過程和訴訟結果產生合理的預期。這種預期無疑是促成危險駕駛罪量刑均衡的有效潤滑劑。
較之理論界側重于“罪”的研究,社會民眾往往通過“罰”的直觀感受來評判個案的公正。對危險駕駛罪而言,亦是如此。危險駕駛行為入罪,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公眾對道路交通安全的高度關注。危險駕駛罪的個案判決結果,尤其是量刑的結果,常常會影響到公眾對法律的認知判斷。近兩年的司法實踐表明,現行法律對于危險駕駛罪的刑罰體系規定存在明顯不合理之處。我們必須通過立法、司法等相應手段對其進行完善,才能夠克服法律在實施過程中遭遇的困境,使危險駕駛罪的刑罰體系更趨于合理,實現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一。正如貝卡利亞所言:“刑罰的目的僅僅在于:阻止犯罪再重新侵害公民,并規誡其他人不要重蹈覆轍。”[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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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意]貝卡利亞.論犯罪與刑罰[M].黃風譯.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