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做個完整的媽

金建云

孩子眼里的陌生人

站在廣州白云機場出口，楚楚猶豫了：是回家還是回公司？連續出差40多天，她想家了；可坐上出租車，鬼使神差地她聽見自己對師傅說：去珠江新城F區。現在才下午4點，公司年會還沒結束，說不定能趕上后半場。

回到家已是晚上9點，推開家門，她揣著一肚子的狂喜沖到兒子蟲蟲面前，狠狠親了小家伙兩口。兒子愣了幾秒回過神，小胖手使勁推她的臉，還扭頭向爸爸求救：“爸爸，我不要媽媽。”

年會上獲得銷售冠軍的喜悅瞬間被兒子澆滅，這是蟲蟲第幾次對自己露出這樣的厭棄？她那么辛苦在外奔波為這個家打拼，37歲才懷上孩子，歷經了順產和剖腹產兩種方式的摧殘、豁出老命生出的兒子，為什么總和自己不親？

答案不用想，作為工作狂，楚楚曾創下連續出差107天的公司記錄；一個“長差”后，蟲蟲就斷奶了；再出一個差，蟲蟲已經會走路了；最長的一個差結束時，蟲蟲怯怯地喊“姨”——兒子已經會說話了。

她的內心有愧，幾次想好好陪兒子，可孩子永遠都在那里，有家人照顧，客戶卻不會永遠在那里。

小插曲很快過去。年后她又回到奔波狀態，沒想到在開拓南昌的一位新客戶時，人生有了意外轉折。

孩子是最容易和客戶拉近距離的話題，這是楚楚總結的經驗。她照例問及對方的孩子，沒想到，客戶從錢包里拿出照片：“孩子3年前出車禍去世了……”

“一直沒有好好陪過孩子現在后悔不已”的故事，她年輕時在那些心靈雞湯文里看過；可親口聽到別人說，是另一種感覺。她一夜未眠，回想兒子第一次喊“媽媽”，那時自己激動不已；可如今，生活里卻只剩下繁忙的工作。

“辭職”這個詞，第一次閃現在她腦海里，然后閃電一樣變成了辭職書。

把兒子當客戶

家里人都不看好她辭職帶孩子的決定。和孩子相處的時間一年加起來還不到一個月；不會做飯、不會做家務；在大區經理的位置上坐久了，性子也變得急躁武斷。這樣怎么當媽媽？

可楚楚相信自己心里的那個聲音，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刁鉆客戶都能搞定，何況母子連心，只要陪伴時間足夠，蟲蟲一定會喜歡她。為了避免兩代人教育方式的沖突，她特意給婆婆放了一個長假，自己單獨帶兒子。

她很快就遇到第一個下馬威。霧霾天氣里她帶兒子去附近公園玩，當天晚上，蟲蟲的支氣管炎就發作了。聽著兒子艱難喘氣和咳得肺都要吐出來的聲音，她急得一夜無眠，翻箱倒柜找藥喂，又抱著蟲蟲哼了一夜的兒歌。

楚楚后悔了，老公開始像自己過去一樣奔波在外，公婆去了外地旅行，她身邊連個商量求助的人都沒有。

第二天，蟲蟲開始發燒，吃不下東西，也不愿喝水。看著兒子干裂的嘴唇和蒼白的小臉，楚楚心如刀絞。她一邊翻著菜譜，一邊絞盡腦汁給蟲蟲做營養粥。可楚楚的努力，小家伙并不買賬。昏睡時還好，一醒來沒見到媽媽以外的親人，他就大哭大鬧：“我要奶奶，我要爸爸。”

“寶貝兒，媽媽陪你不好嗎？”可病重的孩子已經失去分辨的能力，他只知道自己難受，想最熟悉的親人照顧自己。

楚楚坐在床邊，手足無措地拍著兒子的背，撫摸他的額頭。熬了足足兩小時的南瓜粥在初春的寒意里結出了一層膜，楚楚的心比這碗粥還冰。

帶孩子也分“主次”矛盾

兒子的病拖了十來天才好，夫妻倆為此起了不小的爭執。可楚楚已經顧不了丈夫的責備，告別無休止的會議和出差后，她的世界只剩下孩子。這個曾經精致到每一個毛孔的女強人，短短一個月時間就走入另一個極端。

她穿著睡衣褲、頂著“松獅頭”去樓下買菜。沿途商店的玻璃像鏡子，映出楚楚的樣子：一個邋遏、干黃的女人。我就是這樣帶孩子的嗎？楚楚站在玻璃前不甘地問自己，她驚覺自己用錯了方法。

“調查——分析——計劃——實施——總結——調整——再調查”，楚楚將自己定位成“蟲蟲的職業經理人”，將對付客戶的辦法用在帶孩子上。她開始測時間畫圖表提高工作效率，“哪幾件事情連環套起來做，可以節省時間”“哪幾個技能是我最近要學習的，為此我要參加什么培訓”……

“要當一個好媽媽，抓住孩子的胃算是第一步吧。”她首先想到的是給兒子做美食。于是，她找來筆記本，按照網絡教程的步驟記好蟲蟲喜歡的每一道菜的做法。“豆渣粥：豆渣+面粉+枸杞+糖；白菜烙餅：圓白菜+紫甘藍+雞蛋+面粉+蝦皮+香油……”

熱騰騰的黃油肉末煎餅讓蟲蟲骨氣盡失，狼吞虎咽后軟糯糯地親近媽媽：“媽媽做的飯菜最好吃了！”那個在舌尖特意繞了一圈的“最”字，讓楚楚心花怒放。

第二步是調理蟲蟲的身體。孩子是敏感體質，尤其飽受支氣管炎的折磨。她不信西醫，買來一大堆中醫書籍研究小兒支氣管炎的預防和治療，從網上下載了相關視頻，每天定時給蟲蟲做小兒捏脊推拿按摩。幾個月下來，曾經天書一樣的脾經、肺經、胃經，她閉著眼都能摸出來。

又一個春天來了，蟲蟲的支氣管炎卻沒有再犯，身體也明顯壯實了。

“辣媽”之道

做家務看小孩，楚楚已游刃有余，隨著蟲蟲進入幼兒園，有了更多閑暇時間的她開始給自己規劃生活，比如找到“理家”和“賺錢”的結合點，最好能讓自己的“辣媽之道”廣為流傳。作為美術學院設計專業的畢業生，她首先想到的是拾起擱置十余年的畫筆。

每天蟲蟲午睡后，楚楚就坐在書桌前，構思畫面，用鉛筆打草稿。等到夜里蟲蟲睡了，她又會用彩鉛、水彩為漫畫上色。

“哇！好漂亮。”蟲蟲第一次看到媽媽的杰作，發出一連串贊美聲。對于這個惜字如金、不善阿諛、超有個性的小男孩來說，這是他能給媽媽的最高禮贊了。

“蟲蟲今天吃了木耳肉末餅”“蟲蟲今天戴了一頂很帥的帽子”“蟲蟲自己要求洗碗、拖地了”“我和蟲蟲一起去廈門玩”……楚楚越畫越有樂趣，她開始有規律地將兒子生活里最有特色的一個個鏡頭變成畫作，并附上自己當時的心理感受。

自己看著滿意，她干脆把漫畫發到微信朋友圈里和朋友們分享。沒想到，這一發竟收到上百個“贊”，還有很多留言：“楚楚，你的親子漫畫太棒了！”“蟲蟲真可愛啊，你是個很有心思的好媽媽。”

在朋友的鼓勵下，楚楚開始在論壇上連載自己的親子漫畫，短短幾天時間點擊量就達到近3萬次，她還擁有了一幫粉絲。更有雜志慕名而來請她開漫畫專欄，甚至有商家邀請她做活動嘉賓。“強人到底是強人，連‘媽媽這個角色也能做得不一樣。”聽到這樣的贊美，比拿10次銷售冠軍還令她興奮。

真開心和假開心

經濟基礎有保障，楚楚可以把更多育兒計劃提上日程。衣櫥里的職業套裝換成波西米亞長裙，職業辣媽決定走文藝女青年路線，帶蟲蟲去驢行或觀賞名家藝術展。

驢行第一站是麗江，楚楚確定的主題是露營。小屁孩第一次在星空下睡覺，篝火、燒烤、螢火蟲、觸手可及的星星、洋槐清香的空氣……該有的文藝布景都有了，蟲蟲心滿意足。在他心情最好的時候，楚楚悄悄問：“你覺得現在的媽媽好不好？”

得到肯定答案之后，楚楚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樣甜。

蟲蟲告訴媽媽：“你現在變得‘真開心，從前都是‘假開心。”這句話讓楚楚琢磨了一夜，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孩子眼里的自己。從前楚楚在職場上被熏陶出了“職業笑容”，即使內心波瀾起伏，臉上依舊能笑靨動人。而現在呢？楚楚學會了返璞歸真的大笑，偶爾還手舞足蹈，活像一只發癲的老鴨。

小屁孩澄澈的眼睛如同照妖鏡，一下就識出了“真開心”和“假開心”。從前這個最討厭自己的蟲蟲，現在常常會肉麻至極地湊過來，嘟起小嘴吻她，并且發出“啵”的聲音。

肖進摘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