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克：輕生活

沙克（1964—），生于安徽，居住江蘇。曾任新聞媒體記者，文學雜志副主編。現在某市文藝機構從事創研。著有詩集《春天的黃昏》、《大器》、《沙克抒情詩》、《有樣東西飛得最高》等，散文集《美得像假的一樣》、《男天使，女天使》、《我的事》，文藝評論集《心臟結構與文學藝術》及新聞作品集等。

完 美

冰玉之體完美

一道心靈雞湯撒進雪蓮花瓣

味道完美

多跑些路，不怕遠

多做些事，不怕累

多識些人，不怕鬼

多生幾場小病知道有幾個愛

讓人惦記才完美

羊皮經卷貼在心口

辨認出甲骨的幾個殘字

比吃一罐山藥燉排骨還迷醉

造成巴別塔

登上云霄多完美

心思、運氣

難免與手腳失調

登不上云霄就自愛

做點小事好事也完美

醒了繼續睡

養肥了夢很完美

在酒吧

在酒吧里，一群燈光與一群

肩膀不停晃動，一群音樂和一群喉嚨

把酒味彌漫到落地窗外

我是經過這里的夜行人

一個面熟的人影是酒吧女郎

擋住我，稀薄裙衫里的桂香把我

喚我進茶色的玻璃門

我的泡吧履歷長于酒吧女郎的年齡

三個九年前，我請一位

白臉姑娘喝咖啡，她的心跳抖歪了杯子

我不在意，和她談法國電影

時間無耐。她的女兒酒吧女郎

和我對面坐著，音樂和酒想回補代溝

可我是夜行人，零情調，零語言

什么酒喝到口中都是清風

燈光里，我的影子像

通俗哲學走在過去的白臉姑娘前面

走在現在的酒吧女郎及其未來女兒的前面

把城市的夜一年年熬白

臺南歌手WSF

十七年的朋友WSF，來自臺南

一身海洋打扮，搽粉描口紅

夜總會唱歌，電視臺主持節目

宵夜喝啤酒，說段子，上午睡懶覺

掙錢不少，不低于處級工資

南京混了多年，總唱愛你一萬年

再去各地闖蕩目前長居廈門

主持節目，喝啤酒，唱歌

代表歌曲是《魅力玫瑰》和《望鄉》

特長是睡懶覺，說段子

我們在博客上偶遇，相互留言：

你還在唱歌愛你一萬年嗎

你還在寫詩愛天下美女子嗎

呵呵，愛是肯定的

呵呵，能力有限啊

也許沒人相信

十七年來我只喜歡他唱愛你一萬年

停 電

一個區域的黑

不改變我的生活

整個城市的黑

水停，氣停，車停

不停止我的喘息

有一種勢力

趁黑涂改幸福指數

天亮的時候

他們就是太陽

我不理會偽善與施舍

一切流動的黑

濃度不超過我的血

孤 單

每月十號，薪水打到銀行卡

浮起一個市民的安心指數

屋檐下的鳥雀過得怎樣

各飛各落與我沒什么關系

家人們分居外省外市

嘮叨的電話為血緣充值

全不在乎，全無指靠

拜父母所賜學點吃飯的手藝

會打理家務，能親手做幾樣事情

善待孤單處境，勞逸結合，不多自責

像煙鬼捱在瞌睡和咳嗽之間

一回回求得黑肺的諒解

孤單的柔性抵過一城虛妄

天天現身干活，處理瑣碎問題

連生病的能力和機會都沒有

夜深人靜時，不多思想不動感情

信得過自己的每個動作

有時侯彎腰寫作，熬不住時

把一身負累，放在單人床中揮發掉

旅 行

旅行四方，身體流浪

飛行，船行，車行

往東西南北撒一把帶殼的花生的腳印

往東往南，黃海、東海、渤海、南海

往西往北，沙漠、草原、雪山、冰野

無數鏡頭開合，定位不了一尊神圣

所到之處，所見之人

所見之物全都合乎我的身體與想象

無止境流浪，有什么意思？

心在原地如剝殼的花生翻滾

生活指數

照相機快門太慢

追不上瞬間的毀與建

推倒房屋

鏟平墳塋

白紙上畫個窗戶

水里放只盤子

顯示幸福指數

胸前掛把起子

等待松動的螺絲

不是要擰緊

而是要伺機打開胸腔

大路上跑過一輛鏟車

拐進巷子里頭

接著又是一輛，還有一輛……

天天如此

拆解，什么都拆，平地更少

豎起龐雜的建筑和指標

韓二爺沒地沒房不會算賬

吃低保，睡租房

毫發未損，落得快活啊

倒下去，站起來

疑惑中，大樓倒下去……

再站起來，比原來還高

還穩固。地震和臺風不斷來襲

樓身晃動，緩沖張力

一天天牢牢站立

除非人力破壞

大樓二百年也不會倒下

紐約雙子星被撞塌

原地站起更精神的大廈

恒定的信心

未必呈常態站立

當暴力降臨，可以忍受

接受倒下去的悲慘

人一輩子站著生活

倒下去，另一輩子鼓足氣

掙扎，站起來

太陽天天倒在大樓的背后

天天又站上樓頂

每一顆平常的心倒下去

站起來，時刻在泵血

容不得懷疑

泡沫生長，我自尊不傷

喝吧，吃吧

喝牛奶，喝人奶，喝咖啡，喝豆漿，喝酒

吃豬油羊油，色拉油花生油橄欖油，菜類肉類

吞下一碗雜燴湯，潑他一河污水

這日子，浮著的白胖子與泡沫一起生長

去了骨骼的橡皮

去了肌肉的海綿

去了小資情調的流感、小農家眷的臍帶

去了這些泡沫的成分

讓泡沫集體出差，去那泡沫的娘胎

喝吧，吃吧

泡沫生長，泡沫的床和娘胎生長

泡沫的發動機進入心臟

泡沫生長，我沉在底下三十年吃泥嚼沙

皮包骨頭，自尊不傷

輕生活

萬噸的云，泡沫。如風蠕動

一副喉嚨和舌頭相連

存在著，有如空氣對流

平緩呼吸低聲說話，因為我輕

街道和樓房也膨化成泡沫和云

一腳陷進去怎曉得深淺

八哥鳥，你會飛，有擔心嗎

籠子里的生活質量怎樣

兄弟我的身體被膨化成一團薄霧

無關市容環境，有時候

被外界升騰為很大的口氣

偶入廟堂，成人之美

卻沒人在乎曉得嗎，因為我輕

星期五傍晚下班會餐

多喝幾杯酒，吃過剩的營養

拍肚皮，打嗝，不吱聲

被別人一撩撥又開口亂說

恭維人又得罪人

因為我輕

深夜騎電動車回家匱電了

遇到橋坡，像一個蛤蟆勉強爬過

迎面的光影教我眼花

避讓寵物狗時摔了個跟頭

因為我輕

一個我，加一個漂亮女人

等于小日子的源頭

不計較時事、穿戴與氣候

不熱不冷就行

滿街的花言巧語不聽就是

我的說詞放在低處，處事實誠

與會議及廣告相去甚遠

因為我輕

我的晝夜不設禁忌

喘一口舒心氣抵上八小時的好夢

抵得上歐元、人民幣、美金

因為我輕

萬噸的心，泡沫。如錢膨化

樓上樓下的人比著買汽車

停到院子里做展覽。我在步行上班呢

我還得輕

我開了籠子放掉寡言的八哥鳥

多走路，少應酬，不攀高

一滴血中的焦慮減少、壓力降低

因為我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