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和一些日子（組詩）

卓文江

酒吧間的記憶

異鄉的夜晚總是缺少一樣東西

比如雪。冬天臨近

異鄉的小酒吧試圖讓你相信

雪還在來的路上，或者

在屬于它的一片領空

反復練習降臨的姿勢

然而一切都太脆弱了

無論這雙腳把你載向哪里

每一夜都有可能結束

燈光無法給你帶去安慰

它更像是畏怯的一種裝飾

黑暗的力量確實是在控制著

許多無家可歸的事物

實情如夢。當你瀕臨絕境

身邊從來只有一個

陪你共同度過余生的形影

無論你愿意與否

這黑暗中墜落物質的代言人

它在飄忽，在堅守，就像

唱機里消磨意志的音樂

和人們輕松地消耗著此刻

沒有人提出任何異議

客人們一律把自己

掖進了風衣，以此

對這場不斷輪回的播放

表示同意。雪還在來的路上

沒有人懷疑過這一說法

偶爾有人大膽地推開了門

像是開啟了幽暗的先例

偶爾有人哭，有人笑

有人捧著仍然鮮艷

其實已經嚴重死亡的花束

最后卻因為

無法移植在別人的心中

而將其悲憤地揉碎

但這畢竟是異鄉

你遭逢的世界之一

畢竟是一間卑微積聚的小酒吧

能夠向你提供的某個夜晚

你當然可以返回，可以

和這堵墻壁一起，靜靜地

靠到天亮

兒時的畫

有一天你起來

萬里無云。或者

這些無法忍受陽光的召喚

特地從海上趕來的氣體

已經重歸了大地

但，你還是像昨天一樣

沖進洗手間并花去了

一部分生命利息

在整齊的廚房也是如此。

然后，你仔細整理每個房間

并不因為家人的長期離開

而輕易改變多年的良好積習

接下來，你將要掃出一堆廢紙

隨便打開其中一張

上面畫滿了不可思議的水母

正在集體游向蔚藍的天空

另一張是父親和母親

他們住在嘈雜的城郊結合部

你想起那里的小販

他們與城管隊員的持久戰

夸張的表情一如這幅畫

落滿了生活的陽光與灰塵

一張畫著你和那個鄰家女孩

你們光著一對小腳丫

攥著一枚勉強足夠私奔的銀幣

在一場超乎想象的婚禮中

至少有過一次離家出走

最后一張，潦草地

畫著你自己

線條簡潔而又匆忙

背景和聲息全無

明暗對比荒謬至極

只有當初的時光仍然尖銳地

滑過了畫者無聲的面容

你抬起頭來，不知何時

風在玻璃上畫滿了膚淺的雨水

十二月的天空不再萬里無云

你再一次客氣地

端詳著畫上的這個人

你看到他已經不再年輕

且被你重新放了回去

冬天和一些日子

那條簡易馬路一定原諒了我

當我兩手空空

故鄉的石頭依舊星羅棋布

如果我回來得越來越少

關于河流的每個細節

反而會更加清晰

那是一道格外熟悉的閃光

教我學會忠實的流淌

學會透過一片樹葉去凝視

雜亂的生活，虛無的溫情

音樂和黑暗中誕生的偉大旋律

誰也不必費心去追逐

生命已經如此復雜與悲傷

在你的凝視下

每一條河流都有一只月亮

永不殘缺，永不消隱

永遠在故鄉的屋頂緩緩飛翔

一切難道不是這樣簡單嗎？

可以隨意命名與革除

當我一次次離開這條河流

最后得到的幻覺可能是

離它的源頭更近了

抑或我就是諸多源頭之一

就是這個冬天

和眾多紛亂無序的日子

來了又去。很多懷念一經撫觸

就會變遠變柔，像

某種舊事物固有的質地

像我正在敲打的詩歌

那重要的時刻顯然早已過去

致十月

十月的雨水倒向了天空

沒有馬蹄和迷迭香。在利比亞

一棵樹轟然倒下了

留下的深坑很快被填平

這樣也好。可以銷毀十月的陽光

和狂熱。可以圍繞中國人發明的火藥

持續談論政治、石油與島嶼

事實上，革命

從未有過短暫的停歇

仍然可以沉湎于落日下的海灘

在黃金的光澤里冒險。作為大海

已經見證得太多

永遠不要追問那些憑空消失的生命

事物的下落都有其軌跡

他們不過是不想再被打擾罷了

像水珠消失在陽光下

飛鳥消失在森林里

然而世界最寧靜的一天遠未到來

在利比亞，有人的地方

鐘聲仍會按時敲打

工作日，祈禱日和安息日

在中國與俄羅斯，十月

仍然屬于一個無比光榮的月份

學會理解并接受吧

把心交付神明

他會幫你保管，教你藏匿